这幅画最终以三万灵石的价格成交, 至于拾一后来做的改动,对大部分买画之人来说无足轻重。若遇到懂行之人,再费些心思改回去也未尝不可。
竞拍一结束, 元栖尘便打着哈欠回去了。
就算是他, 折腾这么久, 也累够呛。
推开门, 房间里正坐着某位躲了他好半天的人, 垂眸深思,一脸严肃。
元栖尘困意一扫而空,三两步走到他面前坐下, 饶有兴致问道:“怎么不躲了?我还以为仙君打算做缩头乌龟, 索性离开归墟境回天枢宫去呢。”
他们的交易还没完成, 阙子真是不会走的, 但这并不妨碍元栖尘阴阳怪气。
沉默是阙子真的底色, 但今日阙子真的沉默却显得格外不同寻常,深邃如墨的眼眸中, 藏着元栖尘看不懂的某样东西,一开口,便教元栖尘慌了一瞬:“方才下面竞拍,我也在场。”
“你……你不是不喜欢凑热闹吗?”元栖尘讪讪。
他若在场, 鬼女落苏向客人介绍时说的那些话, 阙子真岂不是都听到了。
也就是说……
“那日你和元霄藏身须弥画境,原本万事无忧, 你说那是你的东西……”阙子真顿了顿,“可后来靠近那幅画时,我也顺利进入其中了,阿尘, 你告诉我这是为何?”
事情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元栖尘一动不动,避开他的视线,然而细看便会发现,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牙关紧咬,指甲嵌进手心里,按压出一道深深的红印。
“你都猜到了,还要我说什么。”
阙子真冤枉极了,他连白日里同元栖尘如何开始亲近的都不甚清楚。
“元霄他真是我的……”阙子真忽然觉得“儿子”这个词分外烫嘴。
否则无法解释他为何能顺利进入须弥幻境。
还是说,他现在就处于幻境之中。
阙子真有些恍惚,面带薄红道:“可我们从前并无……并无……”
肌肤之亲。
元栖尘发出一声冷笑:“我怎么知道某人看上去无欲无求,实则连道心都无法坚守,轻易便能叫心魔钻了空子。”
此事若要较真,未必能分辩出谁对谁错,心魔失控强迫元栖尘与他做了夫妻之事的是阙子真,可将其拖入魔障幻境,激出阙子真心魔的却是元栖尘自己。
细说起来,元霄的存在,他们都有责任。
但阙子真其人,向来没有将过错归咎到他人身上的习惯,听元栖尘这样说,只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何况元栖尘独自怀孕产子,一改魔族天性,将孩子带在身边养到这么大,其中还不知有多少艰辛,他又怎么忍心责怪。
难怪,难怪元栖尘怎么都不肯回答他有关雾泉山,有关他记忆的问题。
“抱歉。”
阙子真这声抱歉,晚了足足十四年。
“我那时,并不是为那一纸追杀令而来。”
元栖尘当然知道。
可他那时被盛一鸣所欺骗,失了理智,连带着也不信任口口声声要带他回天枢宫的阙子真。
那个阙子真生活长大的地方,虽也有人情冷暖,却始终是他的归处。
但于元栖尘而言,天枢宫不是能够容忍他的地方,甚至南北二境皆视他为洪水猛兽,如狼似虎。
忌惮,戒备,这才是仙门之人对他应有的态度。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就算没有盛一鸣那一遭,元栖尘也不会跟他走。
阙子真被他师尊教的很好,如苍松翠柏,是个有原则有坚持的好人,除了性子有些沉闷,堪称名门正派的标准模范。
可当一个人成了人人敬仰的存在,这点子沉闷也变成了沉稳。
依阙子真一板一眼的性子,必是要查个水落石出还他清白。
唐家之事,明摆着是个蓄谋已久的陷阱,元栖尘不在意清不清白,却介意平白无故被人耍着玩。
一旦阙子真开始查,人证物证都会齐全地出现在他面前,届时就算他还相信自己,天枢宫的长老们面对铁证如山的证据,又会怎么做?
到那时,阙子真只会再次陷入多年前的两难境地。
元栖尘知道,自己不会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事情已经发生,如今想要追悔,恐怕是来不及了。”元栖尘未尝没有怨过恨过,直至今日,依然心有不甘,但比起沉湎在耿耿于怀的过去里,他更愿意往前看。
总不能让他现在把元霄塞回肚子里去吧?
何况那些前尘往事,不是简单一句“抱歉”就能抹去的。
后爹成了亲爹,饶是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玉山仙君,也不知该如何对待。
阙子真忆起业境里做的那个梦,元霄那声“父亲”,原来并没有叫错。
可元霄短短十三年的人生里,从未有过他的存在,耳朵里听到的,大约都是他和元栖尘不尽不实的传闻。
父亲,亲爹和儿子。
他们三人,称得上一句关系匪浅,却也可以说没有什么关系。
“待此间事了,与我一同回天枢宫。”阙子真顿了顿,“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