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瞪了一眼矮子:“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再敢瞎叫唤,我撤你的军士!”
因为锤堡之战表现优异,矮子彼得已被擢升为军士。
听到连长的威胁,他反倒十分高兴:“哎呀呀!您现在就撤吧?自从我当上军士,走到哪都好像有人在盯着咱后背看,浑身不自在。您抬举我,我一辈子记得您的好。可俺就是个庄稼汉,真没有当军士的本事哇!”
塔马斯撂下裹腿布,一把抄起葡萄藤鞭杖。
矮子彼得想跑,又不敢。他紧闭双眼,身体瑟缩着,下意识往相反方向歪斜,等着连长的鞭子抽下来。
阴干的葡萄藤硬韧兼具,挨一下,火辣辣的疼。锤堡之战时矮子被藤杖抽出的伤,现在都没好利索。
矮子闭眼提心吊胆等了好久,也没听见鞭子的破空声。
塔马斯的胳膊高举在半空中,看到矮小部下的胆怯模样,他反倒下不去手。
他扔掉葡萄藤鞭,继续打裹腿,语气依旧冷若冰霜:“你算老几?说升就升、说贬就贬,连长给你当?要不干脆把军事保民官也给你当?”
矮子不敢再说话,使劲摇头。
“这是军队,升不由你,降也不由你!不习惯?再厮杀几场你就习惯了!”塔马斯打好裹腿,严厉地呵斥:“告诉你,不仅升降不由你,连生死都不由你!三百亩地白给你的?当兵,能遇上一个拿你的命当人命的长官,你就庆幸去吧!”
矮子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犹犹豫豫地问:“连长您是在说您自己吗?”
塔马斯二话不说,再次拎起葡萄藤鞭杖。
矮子彼得又吓得缩成一团。
塔马斯飞起一脚踹向下属:“我是在说蒙塔涅军事保民官大人!我是在说血狼!”
矮子被踢倒,飞快地爬起,心想:“蒙塔涅大人咋个样我哪知道?我就见过你。”
“回去准备吧。”塔马斯恶狠狠道:“敢迟到,请你吃鞭子!”
“可是俺那还有不少地没翻、没种呐!”矮子可怜巴巴地请求:“连长,宽限两天行不行?宽限两天我就都能种上!一天也行。”
“剩一点尾巴不用管,留给娘们和老头子们去种。”
矮子难过地说:“俺家没有娘们,也没有老头子,就我一个”
“我不也是光棍一个?那还能咋办?撂荒呗!”塔马斯罕见流露出一丝惆怅:“甭管啦!要是能活着回来,现在种上的地就够咱们吃饱了。人就一张嘴,能吃多少?少贪小便宜,收拾行装是要紧事。”
矮子彼得抠着衣角,垂头丧气地“噢”了一声。
“楞着干嘛?”塔马斯又瞪起眼睛:“滚去准备行装!”
从连长家被轰出来,矮子彼得回到自己的家。他的家,任谁看到都要笑话。
这算是什么“家”呦?
一间破烂板房,四面漏风麦秆铺的房顶塌下去一大块,好似老奶奶的豁牙。
得亏现在是秋天,雨水少。要是到夏天,嘿,就等着看瀑布吧!
东倒西歪的柳枝在板房前后围出院子,许多枝条还有牛羊啃食的痕迹。
一块刻着的木板正正当当钉在院门上,向路过的人们自豪宣示就算是间烂包窝棚,它也是有主的!
这板房原本是紫苏庄园给长工住的地方。长工住的房子用料、做工都很差劲,几个月没人打理就破败下来。
好房子都优先分配给有家小的士兵,于是烂板房就落在光棍汉彼得布尼尔头上。
房子的新主人一心扑在土地上,也就没时间翻修它。
所以房子和院子里一切东西都是旧的,唯独牛棚是新盖的。
牛棚里有一头很瘦的六岁公牛,肋骨一根根凸着、肚子瘪瘪的。没日没夜地干活把人累坏了,把牛也给累坏了。
瘦牛这会正在将胃里的精料一点点呕出来,仔细品味。
矮子彼得闷声不响地坐在床上。
这院落破吗?
破。
但是对于矮子彼得而言,世上再也没有比它更好、更美、更可爱的房子和小院了!
因为这里属于他,实打实属于彼得布尼尔。自打离开娘胎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房子。
他总觉得像在梦里,不敢醒来,可院门上钉着的木牌坚定地告诉他:这就是你的。
矮子彼得打量着他寒酸又亲切的屋子。什么都很好就是缺个娘们,缺少点生活的滋味。
孤零零一个老爷们生活,日子难免过得很随便。
矮子彼得如此,他的连长塔马斯也如此从地里回来就往床上一躺,懒得动弹就不吃东西,衣服发酸也一样穿着。
若是家里有个娘们,那可就不一样喽:衣服有人给洗、吃喝有人做好、屋里院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每次看见其他士兵的妻子到田里给丈夫送吃喝,看到夫妻亲昵地依偎在田边,矮子彼得都嫉妒到眼睛快要流出血来。
矮子彼得沉默靠坐在床头,期盼有一天也能娶上老婆。可紧接着,他又想起这次集结命令。
三百亩地很好、房子也很好他得到了从未拥有过的东西,但这些都是要用命来换的。
矮子彼得不想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