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术方才落下,便有响彻天际的崩裂声飞荡而出。 那是千万铁甲阵列而出之方阵同时踏在地上前行的声音。 猎猎笙旗被狂风撕扯,广阔的城外野郊也成了甲衣长戈的天下,四面只有一片肃穆,随着攻城器械在城外三百里取材制造完毕,便有神机营的火炮推上。 虽说宫朝朝廷大部的精锐在鞑靼、关外流浪的叛军处周旋,但终究还是朝廷。 陈殇攀上布满刀削飞索痕迹的城墙,正欲望去那泱泱大军时,却忽然发觉自己的右手变得透明起来,这才发觉自己在幻境之中已然成了一个透明的影子。 这是冥教惯用的区别伎俩,用来时刻提醒用术人:自己在幻境之中。 身侧冥教那人身着黑袍,却并不戴上白石面具,露出下方白发苍苍来。 老人的左眼只剩下了个眼眶,侧有一道自天灵到下颚的伤疤,刻印颇深,令人生怖。 虽已然百来岁了,但那独眼中的锐利光芒却丝毫不见消退,反倒愈来愈坚定起来。 大玄国千年以来的辉煌,本不该因为几个昏君而丢去,自知年岁不多的他有一个复国的梦。 或许,也并不是复国,而是心中那一片已然失去的故乡。 皇子不知遗落在了何方,身为前朝的遗老,却仍要为了不见终点的梦奔波。 “幻境里的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所以我想将这些与你看看,也望你能作为一个说客去说服领矩,并不求墨家能够相助冥教,只求墨家能够帮我教收复叛徒。”那老人眯了一眯眼睛,却是一块城墙被火炮击中,崩裂出无数石块尘灰,陈殇反应不及,眼睛进了些土灰,登时一只眼无法视物,眼泪流淌不止。 “可悠着些,幻境之中的事物不会对身体造成甚么伤害,但五觉仍旧存在,自然会疼痛,可得小心一些,不要再把自己弄伤了。”那老人递给陈殇一件破烂的长袍,似是能够拦在身前,遮挡些许小块碎石。 陈殇揉了揉眼,问:“如若在幻境之中死去,又会作何模样?” 那老人不答,微笑着望向城下。 “这一块的大雾,是我布的;另一块却是另外一人,可惜不久便死了……” 陈殇顺着那老人的目光向城下遥遥看去,承载幻境的雾已然布下,顺着没有来头的风,逐渐吹向下风处的朝廷军队。 领头一金甲将官冷笑一声,挥手间箭雨飞出,大雾里、城墙上便有人哼唧倒下。 神机营的火炮齐鸣,烁天的巨响与火光给了人清醒的力量。 战火之中,生命的存在也不过是炮火下的血肉,轻轻一触便能散作漫天的红色星辰,混在炮轰之下的废墟里。 随着冲杀的呐喊,震天的脚步声也变得急促,却不再复方阵时整齐,但大势并不怎么慌乱。 这一次是朝廷耗尽民力打造出的平叛军,装备精良、训练严苛,不知里面有多少人是被捉来的汉子,多少人还有要抚养的孩子、供养的母亲。但军中人人都明白,若向后退一步半步,便是神机营的督战队。 大雾里,诡异的影子划着死亡的线,所到之处甲胄崩裂,但究竟军中人数过多,雾气也在散落的军队之中渐渐消弭。 雾气之外的神机营有大雾遮掩,却不好开炮;而雾气之中却时不时有爆炸声响传来,原来是冥教不慎被捉住的殉教者引爆,却被部分逃兵当作了神机营的倒戈,军阵更乱。 震天巨响,却不是神机营的百来座火炮,而是自地底传来。 城前布满兵士的地上忽地震起十来丈尘土,一时间断肢、碎肉、破铁片四处横飞,又被落下的泥土掩埋住。 原来是借着幻术掩护埋在地底的炸药。 城头四处横竖尸体,城下血肉模糊、裂骨碎甲森森。 这城方才被炮轰出了缺口,便立即有冥教的人上前堵住,即便是用血肉之躯,也誓要不漏进一人。 “左翼!”那金甲将官大喝一声,便有战鼓鸣响,大阵左侧埋伏的火炮向着预备好的缺口轰击,缺口处无论敌友,都死在了炮火的灰烬之中。 “弩手放箭!”笙旗一挥,便听见弓弦绷紧的声音,要向着城中放箭。 蓦地里,一道闪着寒光的匕首,自后方穿透了那金甲将官的身躯,那金甲将官才觉心口一凉,便知遇刺。 刺客穿着自己军中的军服,脸上的神情像是在笑,随后便松开了握住匕首的手,向背后刺进的十数长枪倒去。 金甲将官心口处的强劲血流中断了他的生命,也中断了对冥教占城的进攻,加以前方幻术对于新招甲士的造成的恐惧,霎那间便兵败如山倒,如同潮水退去一般迅捷。 战阵并不是直到人全部死完了才会结束,毕竟人会被恐惧震慑到,也会疼痛,终而扭转大势,被击溃而窜逃。 但将莫大恐惧加诸在朝廷兵官身上,打了胜仗的冥教却没有半分欢欣。 陈殇回头望去,城中密密麻麻的羽箭,随处可见的废墟。 是啊,故人、好友、同袍,或许大家都还活着,但认识的世界里已经少了许多人。 所有人都麻木地看着血肉模糊的城郭缺口,许久才渐渐有哭声飘荡在空中,之后愈演愈烈。 甚么都没有做却家破人亡之百姓的恸哭、冥教教众救治伤员的声响、对死者按照教义诵经的声音与残疾者的哀痛嚎叫响成一片。 已经两个月固守,冥教的这一支也损伤惨重,不久便要重新遁回民间里,重新换一换面孔。 陈殇看向身侧黑袍人,但那老人却只是背对着陈殇,仰头望晦暗的天。 一切的故事都源于活着,人生的道路也自此不断延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