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篱同戚飞白扛着铲子往后殿茅厕走去,与一个着洒金八幅罗裙的夫人擦肩而过。那夫人一袭天青色小襦,罗裙拖地,十分端庄,看着与萧梨记忆里的沈姨娘有几分相似。姜篱驻足望她的背影,见她领着丫鬟,嫋嫋秋风一般往学宫值房去了。
学宫值房,姜篱方才看到的那位夫人敲开漆金红门,从丫鬟手里接过食盒,从里头取出一碟碟珍馐佳肴,放在八仙桌上。苏万乘挑开竹帘踱步而出,见了她,威严地点了点头,“袭烟来了,坐,一块儿用点吧。”
他语气这样柔和,沈袭烟受宠若惊,不免有些忐忑。
她虽然是苏万乘的夫人,但平日里苏万乘对她动辄打骂,但凡外头遇到点儿不顺心的事,总要把她凌虐一通。前几日他深夜自明光宫出来,在家里喝了好几壶酒,她给他端解酒汤,他却勃然大怒,骂她沈家血脉都不是好东西,把滚烫的解酒汤淋在她手臂上。
她还算是好的,毕竟是当家主母,要见人。家里老祖苏南雁又最重体面,苏万乘打她从不往她脸上招呼。可怜家里那些姬妾,被他打得不成人样,每年家里总会抬出两具女人尸体。
她没敢真的走下去,低着头道:“妾身侍奉郎君用膳。”
“你我夫妻多年,何必如此生分?”苏万乘拉起她的手,道,“此番质子入城,你弟弟也来了。我听你弟弟说,旧日你那个姐姐未曾嫁到萧家去时,你与她情分最是深厚。她生的那个叫做萧梨的丫头,你还抱过,是不是?”
沈袭烟想起闺中往事,唇畔浮起柔软的笑意,“是啊。那时候我尚未出阁,常去萧家寻长姐玩耍。梨儿尚在襁褓,长姐还教我给孩子喂米糊糊。”
“哼,”苏万乘想起大殿之上萧梨的倨傲模样,冷笑道,“你这个外甥女如今大有出息,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让她捡到了剑祖姜篱的天问九章。”
姜篱在明光宫要挟百家质子下跪的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沈袭烟自然也有所耳闻。只是苏万乘不喜欢她谈论外边事,要她一心侍奉家里,平日出入府邸亦多有限制,她才佯装不知。
“若拿到这天问九章,母亲和我便可问长生访大道,”苏万乘道,“可惜你那外甥女颇为大逆不道,不知道长幼有序,尊卑体统。”他抚摸着沈袭烟的手,道,“袭烟,既然你与她情谊深厚,此事免不了要烦劳你走一趟,好生劝劝她。”
“这……”沈袭烟迟疑着说,“郎君,自从长姐故去,我已多年不曾得到梨儿的音信。即便我去见她,恐怕她也认不出我了吧。”
苏万乘眯起眼,不悦地说道:“你与那丫头是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与她叙叙旧,她不就想起你来了?”见沈袭烟犹豫,他又放缓了语气,“我知道,我平日待你不好,是我亏欠你。此事之后,我定然好好弥补你。后院里那些姬妾,我统统遣散,好不好?”
沈袭烟踌躇着,不敢违逆苏万乘的意思,只得点了点头。
苏万乘把菜肴一一放回食盒,道:“这些菜,你给你外甥女送去吧。你们好好叙旧,今日不着急回家。”目光落在她腕子上,那里有一截深红色的烫伤,蜈蚣一样趴伏在她手腕上,苏万乘叮嘱道,“袖子遮好,莫让你外甥女看见了。”
沈袭烟接过他手里的食盒,拉了拉衣袖,低垂着眉眼,道:“好。”
她福了福身,转身出了门。漆金红门阖上,竹帘后的沈逐流走了出来。
“妹夫,袭烟能拿回天问九章么?”沈逐流问。
“无妨,此计不成,罗浮洞天将开,母亲自有后手。”苏万乘睨了他一眼,“放心,少不了你那份好处。”
沈逐流嘿嘿笑道:“如此,改日我便一顶花轿把我小妹袭香抬入苏府。”
苏万乘抚摸着胡须,深沉一笑。上次随袭烟回娘家探亲,他便看上沈家幺女沈袭香了。年纪小小,个头细挑,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像朵含苞待放的芙蓉花,比她那个木头人似的姐姐有意思多了。
姐妹共事一夫,不失为一桩佳话。若能得到沈袭香,天问九章抄出个一章两章的送给沈家,倒也无妨。
***
学宫后殿,姜篱和戚飞白合力把最后一个粪桶搬上板车。
临午的阳光下,粪便的臭味在空气里蒸腾翻涌,姜篱和戚飞白轮流吐了好几遭,觉得这辈子都吃不下饭了。戚飞白已经将近虚脱,歪在阶下脸色苍白,一副快要归西的模样。姜篱也好不到哪里去,收拾了一通大粪,她毁天灭地的心思都有了。
二人在回廊底下等宫侍来拉板车,姜篱挥手驱赶蚊蝇,问道:“你回孤剑城这么久了,不去问候你娘?”
“问候什么呀,”戚飞白躺在地上嘟囔,“她压根不知道我来了。”
“明光宫大宴,她没看见你?”
戚飞白揪着花坛里的草,道:“师父,你没发现吗?整场宴席,她眼睛只看着你。”
姜篱呃了声,“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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