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记忆突然清晰,劝说父亲逃离时的人便是慕容大人,他先父亲一步知晓了此事,匆匆赶来报信,但父亲拒绝了。
他不是害怕皇上的权威不敢离开,不是觉得还有一丝生存的希望不愿离开;
而是,他想让所有的斗争都在他这里停下,不要再有更多的无辜之人牵涉进来,能够还百姓,还朝堂一个安宁。
林深眸眼轻颤,将杯中的酒淡饮一口,扬唇轻笑。
杨宸听到这话,突然想到了多年那晚,父亲悄然回府时,对着他难过摇头,他知道林家不愿出逃,打算直面第二日的抄家。
父亲同他说,林世儒是个硬骨头,只对他说了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当时他只道愚昧,君都不君了,臣又能如何?
而今,同样的话从他儿子口中再次说出,他也再一次听到了这话,却觉恍如隔世,他有刹那的愣神。
随即自嘲一笑,看来今日又是白来。
“你今日拦我马车所为何事?”
林深可没忘记他在路边直接拦下了自己的马车,唤他过来喝酒,想必也不只是为了喝酒。
杨宸看了眼林深,他想,他已经知道林深的答案了,便不必再问。
“无事,只是想找你叙叙旧罢了。”
林深闻言,拿起酒壶替杨宸倒了一杯酒:
“如果大哥知道你还在,他定会很开心,当初慕容家遭难时,大哥摆了许多天的食祭,那段时日家中拮据,但是大哥还是去酒楼买了几瓶好酒,说他的好友没什么兴趣,就好一口酒。当时我是不高兴的,因为为了买那几瓶酒,我们俩连着吃了好几日的白面馒头。”
说到这林深眉眼柔和,那段往事让他回忆起来似乎回到了过去一般,他拿起手中的酒杯轻轻碰了下呆愣中的杨宸的杯子,饮下,继续道:
“今日看这郊外酒楼,那小二对你毕恭毕敬的样子,看来你早已自己开了酒楼自给自足了。这酒确实不错,可惜当年大哥买那酒时我还小,没能喝上大哥买的那酒。”
杨宸的手微微发颤,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林昙......
“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林深顿了下,轻声应道:
“不痛苦,应该是在他觉得最幸福的时候离开的。”
那日,是嫂嫂最开心的一天,想来,也是大哥最开心的一天。
“那就好。”
两人再没说话,也没有推杯换盏,有的只是沉默喝酒,一壶又一壶,似乎将曾经落下的,今日都要补上一般。
末了,林深的脸色已经泛红,杨宸虽比他好些,但是眼中视线也已经有些模糊。
“林深,当年之事你不恨他吗?为何如今替他这般奔走游说。”
临走时,杨宸在他身后问道。
“他”指的是那多疑的帝王。
林深转头,静静看了杨宸一眼:
“父亲当初畏惧的从不是帝王的威严,我如今奔走游说为的也不是帝王的安危,惩奸除恶,保护百姓,使得大越百姓老有所依,幼有所靠,安居乐业,这,才是目的,才是我们为官的根本,才是仕子的责任。”
“世间之事难两全,如果说我的汲汲营营只是为了林家复仇,不管不顾地将那下旨之人斩杀,我是报仇雪恨了,但是朝堂会因此大乱,莫家趁机掌权,扶持傀儡皇帝;届时,大越将动乱频发,百姓将陷入深渊,那林家的祖坟棺材板估计都盖不住了。”
说到这,林深意味深长地看了杨宸一眼:
“我们的仇恨不该加注在那些无辜的百姓身上。”
杨宸没有回复他,只是静静看着他,眼里有他看不清的情绪,晦涩不明,他活了那么多年,竟不如一个小子活得通透。
他转身走进了酒楼,林深看着他的背影,上了马车,对林二说道:
“走吧,回府了。”
林深坐在里头,脑袋闷闷的,他突然开口问道:
“林二,你说父亲和大哥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他们会怎么做,是会直接另追他主,还是始终如一?”
马车外沉默了好一会,只传来疾驰的马蹄声,良久,一道低沉的声音传了进来:
“林昙主子从未想过要扶持别的新主。”
“嗯。”
......
杨宸进酒楼后,身后的护卫不解道:
“主子,今日这般好的时机,为何不同林深说起合作之事?”
杨宸往楼上走去,想到今日林深说的话,摇摇头:
“不必说了,他不会同意的。”
他要同他联手杀了那皇帝,并且拥立新皇,林深不会同意的。
那意味着,要开始内乱,他不会让大越内乱,所以林深今日去寒家,游说了寒棱。
令他意外的是,寒棱竟然答应了他协助皇上,黑甲军的性命因为那狗皇帝的猜忌而丢掉,寒棱却还能答应。
今日,他算是明白了,寒棱为何能答应他。
林深从来不是游说他们去为皇上卖命,而是为了大越,为了百姓,他是聪明的,这一招,直击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