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一看,有些惊讶:“瑛少爷?”
那人听到开门的动静,忙转身过来,他穿了身天水碧缂丝立领袍,更衬得少年人英气勃勃。
他当即一弯腰,深深揖了下去:“舍妹言行无状,冲撞了沈姑娘,向沈姑娘告罪,不敢奢求原谅,但求姑娘无恙。”
这一出,弄得春草灵芝都吃了一惊。
沈成瑛虽说名义上是做兄长的,但实际上也就比沈如瑶早出生半刻钟而已。他这样郑重其事地道歉,却让宁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只摆了摆手:“瑛少爷快请起来,怎么惊动了您?多谢您挂念,我已没事了。”宁儿面带微笑:“我正要上老太太房里,您也是往那边去吗?”
沈成瑛看她比初见时更怯弱了三分,大有娇弱不胜之态,知道这一病定是吃了苦头,心下不免惭愧。但他并非擅于伏低做小之人,见宁儿轻巧转移了话题,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只道:“正是。”
宁儿便让了一步,示意他先行。
朱老夫人待宁儿的态度一如从前,和善中带着亲近,见到他们一同进来,颇为吃惊,但她很快就将惊讶掩盖了。
白日时她传过消息,令罗氏晚间不必来侍奉,便是为着宁儿今日搬回来,与瑶儿撞上难免两边尴尬,却没想到成瑛主动找上门来。
她笑着说:“瑛儿过来了。”她招呼他们:“一起用吧。”
一时二人分先后拜了,便有丫鬟们前来上来进膳安箸。老夫人素来重视保养,夜间所用均为清淡滋养的,她笑说:“为难你们陪着老婆子吃这些没滋味的。”
沈成瑛笑道:“这样的好东西,只怕祖母舍不得孙儿吃。”
老夫人闻言大笑道:“天天都有,还能少了你的不成。”
用饭毕,老夫人留宁儿小坐,只问她:“药可吃了?恢复得怎么样?”
宁儿笑着说:“托您的福,宁儿已无事了。”老夫人细细看她,这些日子,她简直如脱胎换骨一般。刚入府时,这孩子虽叫侯爷好生将养了一番,但也难掩幼时劳苦过甚,先天不足的样子。
而如今见她眉目舒展、语笑盈盈,虽然因前头那一遭,人还没从虚弱中完全恢复,但行止间已经隐隐可见从容矜贵。就连那份苍白与纤瘦,也大有西子捧心的韵藉风流。
朱老夫人心下也不免有些感慨,她一生中亦见过不少从小康之家而得幸跃入上游的男女,但除了极少数的佼佼者,真正想过得如鱼得水,其实殊为艰难。
年轻时,她有位堂兄与一个小官之女私订了终身,家中长辈虽然大怒,但最终拗不过儿子,成全了他们,三媒六聘抬成了正经夫人,但高门世妇,却不是好当的。进门后,尽管公婆并无刻意刁难,丈夫也算疼爱,但那女子依旧过得却不甚如人意,没几年的功夫,就像朵被折下枝头的玉兰花,迅速萎顿了下去。
多年后等她儿子娶新妇时,她却极力要迎高门女子,家世略低一些便全不放在眼中。最后虽如愿替儿子求娶了一位名门贵女,但进门后婆媳相处又极为不睦。个中滋味,实在难为外人道。
但宁儿却不同,她好像天生就合该居于朱门富贵之家,幼时的坎坷经历没使她心性蒙尘,反而如玉之琢磨,叫她愈发通透。
久处贫寒而不见怨愤,乍入高门而不见贪妒,便是朱老夫人不满于因她而使瑶儿颜面尽失,但也不得不高看她一眼。
宁儿的眉目生得有些别致,不笑时带着几分冷然,因幼时不足的缘故,她的面上仍余着一脉天真的孩子气,但衬着她柔和的轮廓,一笑起来就令人忍不住生出爱怜。
譬如幽兰虽可生空谷,但到底惟有娇养才能渐渐显露出她天然的风致。
老夫人在心里叹口气,若能自小长于名门,假以时日,这孩子恐怕出落得比自家孙女更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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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眼到了花朝这日,天刚蒙蒙亮,春草便摇了宁儿起来:“姑娘还睡呢?快起来,今日可是大日子。”
宁儿哭笑不得:“好春草,才卯初啊。”
春草推着姑娘起来,亲自替她梳洗了,又早挑了四五套簇新的衣裙任她装扮挑选。宁儿见满屋衣裙鲜亮、钗环缤纷,不由眼花缭乱,只随手一指。
春草一见,喜道:“姑娘果然好眼光,今日众姑娘必定花枝招展,方显出姑娘这一身清新剔透来。”
宁儿见她这样说,不由定睛一看,竟是身通体月白色暗绣梅花领交袄,配上银珠灰绸面裙,在五色斑斓中格外亮眼。
春草满面欢喜地服侍她换上,又为她挽上一件水蓝色绣珠披帛,紫杉一瞧,便说:“真真好看,这样倒不用梳什么高髻,便为姑娘梳一个百合分髻,再簪两朵珠花就好。”
紫杉的手十分灵巧,不多时便将发髻挽好,在鬓间斜插入一支玉簪,簪头有一枚水绿玉珠,又在侧面垂下一缕头发,端秀里又添了袅娜。
等样样收拾停当,一看时辰,竟也不算早了,宁儿便令春草及稳重些的灵芝随行,往老太太上房去了。
翡翠正伺候老夫人用过早膳,见宁儿行来,不由暗叹:“好标致的姑娘。”便迎上来问候:“宁姑娘好早,老太太刚用了饭,二房的几位小姐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