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信远侯府这样的人家,非年非节的,被赐御膳也是一件稀罕事。
“这可奇了。”宁儿惊讶道,就算侯府得了皇上的恩赏,又怎么会送到她房里来。
“说来也确是一桩奇事,”春草的消息一向灵通:“白日里,二老爷分明赴宴去了,但等到晚膳前,却突然传来消息。不知怎么,二老爷就得了圣上传召,听说入宫觐见时应答得宜,令皇上龙心大悦。”
“圣上感念侯府一门父子兄弟,皆是忠信勇毅之辈,不仅将尧老爷留下陪膳,更赏了侯府天大的恩典……”
“圣上金口玉言,为了彰嘉老爷忠君孝亲之心,足足赏了六十四道御膳入府。”
宁儿听得眼睛都直了,她放下筷箸,不可思议道:“六十四道?”
“可不是!”接话的却是灵芝,她手上正捧了个掐丝珐琅的铜香炉,人还未进,便有丝丝缕缕的异香透过绣帘而入。
“可见姑娘今日睡得沉,那样喧天的热闹也没听到。奴婢听有幸跟着前头接旨的姐姐说,那排场可真是壮观!”
灵芝先将那香炉小心翼翼地在供桌上放好,在宁儿下首坐了:
“听说赐宴的仪驾直排到十里开外,侯府正门大开,把咱们老夫人并向夫人、侯夫人忙得凌乱不堪,领膳谢恩、焚香开祭……前前后后不知折腾了多久才完。”
宁儿会意,怪不得老夫人今日不要人过去定省,恐怕这会子好容易才歇息下来,哪有精力才再来应付她们。
春草一指宁儿案前的金丝鱼烩,接了一句:“圣上所赐,老夫人哪敢怠慢?必得一一领受,可她老人家又怎么消受得了这六十四道御膳?”
于是做主分赏下去,令府中各院同沐天恩。
宁儿笑道:“原来如此,难怪我也跟着沾光,有幸能尝一尝宫中御膳了。”
春草跟着笑:“可不是,幸而圣上洞幽烛远,所赐并不只限这一类时鲜菜蔬,另有甜咸糕点、风干腊味等。否则,咱们老夫人岂不是吃到天明也吃不尽了?”
宁儿掌不住笑出声来,脑中不禁浮现出朱老夫人严妆盛服、正襟危坐在那里,努力大吃大嚼的场景。
她假嗔道:“好你个促狭鬼!编排老太太还敢稍带圣上。”
主仆私下的玩笑归玩笑,但那一句“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可不是闹着玩的。
甚至有时君上的恩赏太隆,反而让臣下惶恐莫名。远的不说,就说先帝朝时,便曾出过一桩有名的公案。
当年一位两朝老臣重病,天庆帝体恤下情,亲自出宫探望,筵医赐药,百般慰问。那臣下阖家领受天恩、莫不涕泣,可待銮驾回宫,那老臣病情旋即急转直下,不到三天,就一命归西了。
为了这桩事,直到天庆末年,还有不少酸儒文生,在暗地里做些含沙射影的文章,隐言君上不慈的。
当然了,这些陈年旧事,宁儿一个闺中少女,自是一概不知。
此时在她心里头,即使住到侯府里来了,皇上仍像天边的太阳一样,是个高高悬挂起的神像,遥不可及。
同自己,同侯爷,都好像不在一个世界里。
但这碗鱼羹的鲜美,忽然让她对那位高坐在金銮殿上的皇帝,多了一点概念。
原来皇帝也是要吃饭的,这是宁儿刚刚意识到的,不仅要吃,而且吃得还很精细讲究。
她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古怪的念头,皇帝是什么样的呢?
心里想着,宁儿嘴上就问出来:“姐姐见过皇帝吗?”
灵芝唬了一跳,笑道:“姑娘说笑呢,奴婢哪有那个泼天的福分!满府里算算,恐怕也只有侯爷二老爷,能有面圣的福气呢!”
宁儿的眼中流露出好奇:“不知道圣上是不是特别高大威严,就像庙里的金刚菩萨,让人一看就害怕?”
灵芝与春草对视一眼,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总看平日里宁儿乖巧懂事,但相处久了,就知道姑娘时不时会说些孩子气的傻话。
灵芝想了想,对宁儿说:“姑娘好奇圣上,府中不是有个现成的人选么?”
宁儿不禁问:“那是谁啊?”
“柳大夫呀!”
宁儿这才反应过来,对啊,柳莺,自己倒把她给忘了。
柳莺不正是从宫中到侯府来的么。论其面圣的机会,恐怕其他人加起来,也不如她呢!
宁儿但笑摇头:“我就是私下浑说说,哪里还当真跑去问宫里人,皇上长什么模样?”
春草却凑过来说:“可我听说,当今圣上仍年轻着呢!”
宁儿不信,如今已是昭元十八年了,圣上又能年轻到哪里去?
她暗自腹诽,总不能是做小娃娃的时候就登基了吧。
但宁儿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调侃,竟然真相了。
她自小生在乡野,身边人从来发愁的都是吃什么、喝什么,没谁闲着会去议论皇帝的年纪。
宁儿只知道,打自己出生,龙椅上坐着的就是这位皇帝。
他们这一代人,就是在昭元帝的威严下长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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