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旃见宁儿脸色跟着一变,这才反应过来,忙住了嘴,只当自己说的话吓到了她,关心道:“宁妹妹别怕。都是我不好,同你说这些不相干的作甚?”
宁儿苦笑道:“哪就这样胆小?只是方才他同我说话,我没理会,不知道会不会开罪了这位大人?”
林若旃一听,劝慰道:“妹妹放心,鹿奎再不讲道理,也不至于同我们这些小女子计较。我是担心,他上门找爹爹的不痛快。”
宁儿想起门房的管事对鹿奎那殷勤劲儿,笑说:“我看令尊倒像与这位大人交好呢,还要请他喝酒。”
林若旃道:“这鹿大人,最是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性子。今日同你好,明天翻脸就不认,偏偏他不求财货,又不在乎声名,极难讨好,行事肆无忌惮。所以京中人人都惧他三分。”
宁儿听了奇怪:“这样的性子,怎么能入了圣上的眼?这么年轻就登上如此高位?”
林若旃拨开帷幔,朝着亭外吩咐了一句:“你们都站远些。”又挨着宁儿坐下,才轻声道:“他呀。这事儿说来话就长了,你可听过明太傅?”
宁儿摇了摇头,她思量着回道:“我来京中才几日,能知道什么掌故?若不是同姐姐相交,这会儿连陛下是圆是扁,恐怕都不知道呢。”
这话说得有趣,惹得林若旃伸出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这小妮子,还敢对圣上不敬。所幸时辰还早,同你多说几句也没什么,只当是我们女儿家的私房话。”
她端正了容色:“明太傅两代帝师,是先帝爷临终托孤的辅政大臣,圣上亲政前,他为元辅,总揽天下军政,声望之隆无出其二。”
“那时候,朝野乡议中甚至隐隐流传着一句话‘只知明,不知楚’!”
宁儿听得悚然:“竟有这样的狂悖之言!”
林若旃认真道:“是。不仅如此,明太傅自恃才高绝世,得势时偏执跋扈,行事间很有些顺昌逆亡的意思。当时朝中诸臣,泰半奉他为座师不说,据传圣上面前,他亦是谈笑无忌,以师自居,甚至要陛下执弟子礼!”
以长欺幼,以臣凌君,这样的跋扈,在史书里也难得一见。
“圣上登基不久,朝中出了一桩逆案,牵连甚广,那时我爹爹还只是大理寺一小官,而主理此案的长官正是鹿奎的父亲。鹿大人主张只诛首恶、胁从不论,但明太傅却认为除恶务尽,言外之意,不外乎要借机涤荡朝野,清除异己。”
两边僵持到最后,却以鹿大人忽然被检举、停职查办收场。
检举之人却是鹿大人的同乡,拿出数十份昔日往来信件,说他包庇逆党、同流合污,所以才屡屡阻拦朝廷办案,人证物证俱全。
“铁证如山,鹿大人很快就被下狱,没过几个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在了狱中!”
宁儿心惊:“鹿大人是冤枉的不是?”
林若旃沉重地点点头:“圣上亲政后,办的第一件案子,就是为昔年鹿大人被冤一事平反。只可惜斯人已逝,再也无法挽回。”
当年鹿大人蒙冤而死,鹿夫人悲愤之下为夫申冤,却求告无门,没过两年便郁郁而终。她临终前,将鹿奎托付给娘家兄弟代为教养,那时鹿奎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
宁儿叹了口气,倒将先前对他的害怕去了七八分。
父亲一生温良持正,却落得遭奸朋诬蔑、家破人亡的下场,儿子长大后却成了偏激乖戾、为人憎畏的酷臣。
真叫人感慨命运的残酷与无常。
林若旃道:“他既无父无母,又不娶亲生子,孑然一身,唯陛下马首是瞻。既不结党也不站队,所以谁也拿他无法。”
她凑在宁儿身边轻声说:“不知多少见光不见光的事,都是他为圣上一手办下的。”
宁儿听了,又忍不住劝她:“林姐姐,这话可不能在外头说。”
林若旃咯咯笑:“你又担心我嘴上没个把门的?放心,我连那等机密事都和妹妹说了,这点子野史流言又算得了什么?”
换作一般的官宦人家,怎么也不会同闺中小姐说起这些前朝秘幸,只是林大人的想法显然异于常人。
林若旃是家中第一个孩子,极得看重,自幼便被他带着出入书房,亲自开蒙教养。
用他的话说,他们这样的人家,家中小姐不仅得通读经史,更得了悟家国大事,如此方能趋吉避凶、保全家族,而不至于做深宅中一懵懂妇人。
宁儿取了块点心用了,含糊道:“如此看来,这位鹿大人也是一位可怜人。”
林若旃笑道:“好妹妹,你若听了他磋磨人的手段,怕是几天都睡不着觉呢!”
宁儿自己无父无母,听了鹿奎的身世,下意识地就与他有些共情,她认真道:“若鹿大人当年不曾含冤饮恨,父母俱在,想来鹿奎也不会养成如今的性子。”
林若旃正要反驳,却听见亭外守着的丫鬟高声道:“姑娘,那边打发人来说,老太太晌觉醒了。”
她忙对宁儿说:“祖母醒了。依礼我得引你去拜见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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