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仕奇与林母瞠目结舌,不约而同地想,鹿奎这是魔怔了不成?
他哪里敢受他的大礼,登时如火撩了胡须一般,跳脚就要拉他起来:“鹿大人,你这是折煞为兄啊!还不快快请起。”
鹿奎却纹丝不动,重复道:“还请兄助我。”
林仕奇急道:“有什么从长计议就是,鹿大人这是何苦?”
鹿奎却执拗道:“林兄不答应,为弟就不起来。”
这真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林仕奇愁得无法,只能一个劲拿眼睛去看母亲,可林老夫人活了这大半辈子,也是头一遭碰上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才想起来让地上服侍的丫鬟们都下去,这才长叹一声:“鹿大人,您先起来,我们才好谈事情。”
鹿奎抬起头,眼珠不错地盯着她:“林老夫人这是答应了?”
林老夫人无奈地看向儿子,林仕奇闭着眼道:“鹿老弟要做什么,也得和我说清楚才是。能帮的,为兄必不推辞。”
得了这一句,鹿奎的脸上立刻由阴转晴,他马上站起身,用力抓着林仕奇的胳膊,高兴地说:“好!果然是好兄弟。”
说着他毫不见外地拉着林大人,一同挨着林老夫人坐下,目光灼灼地催促道:“要娶沈姑娘,该怎么做?”
林老夫人被这一句话呛得咳了好半天,喝了两次茶才勉强压下去,她为难地说:“鹿大人,向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
鹿奎干脆地打断了她:“我父母早就过世,我娶谁,自然是自己说了算。”
林老夫人一句话哽在喉中,只得寻着委婉的话劝他:“话虽如此,但大人也得考虑沈姑娘的意愿不是?”
提到沈姑娘,鹿奎总算多了些耐心,他问道:“那要如何做?还请您示下。”
在一旁的林仕奇终于忍不住插嘴道:“鹿大人,我听小女提起过,这位沈姑娘比她还小了四岁,如今不过才十三啊!”
原来鹿奎这人自幼无父无母,虽寄托在娘舅家中养大,但实则不过供给衣食笔墨,完全放任其成长,是以养成了他如今古怪偏执、不通世事的性子。
若论缉捕谳狱、纠察不法,鹿奎闻一知十、无师自通;但说起儿女情长、男婚女嫁之事,他是真的茫无定见、一窍不通。
他茫然道:“十三又如何?”
林仕奇哭笑不得:“我朝女子谈婚论嫁,向来自十五及笄始。小沈姑娘年纪尚小,鹿大人便是有意,也太早了。”
鹿奎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讲究。那我先与沈姑娘订下,等两年后再娶不就好了?”
林仕奇道:“哪有那么容易?一般稍微讲究些的人家,确实会在及笄前就慢慢相看起来,但那也多半是亲朋故旧、世代通家之好。为兄冒昧一问,沈姑娘父名母讳、家住何处,府上又有何人?有无有自幼的婚约?这些恐怕鹿大人尚一无所知,又怎好轻言嫁娶?”
这一席话,说得鹿奎低头沉思起来。
大人见他良久不语,还当他听进去了,谁想到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却抬起头来,拊掌笑道:“多谢林兄点拨。小弟细细想过,均已想通了。”
林老夫人听得一怔,不由道:“你想通什么了?”
抄家灭族之事做得多了,鹿奎背地里被人骂什么的都有,好像他是什么青面獠牙、面貌狰狞的阎魔罗刹。
但事实上,深藏在阴影里,他却长着一双天真如孩童般澄澈的眼睛,如同温养在白水银里两丸黑水银。
那双眼睛里放出喜悦的光彩,鹿奎认真道:“沈姑娘既非京城人士,想来父母亲族皆在江都,待京中差事了了,我便去一趟江都,先求得我岳父岳母的应允。她如今长居信远侯府,我先在侯府旁置一宅子,待日后,若她喜欢繁华阜盛,便常居京城;若她舍不得父母,我就陪她搬回江都去。如沈姑娘尚无婚约,那正合与我订下,如有婚约……”
林老夫人见他言语间如坠美梦般,不由问道:“若有婚约,你待如何?”
鹿奎抬起睫羽,那双极干净的眼眸中泛起淡淡的幽蓝,他笑容灿烂:“老夫人糊涂了,怎么会有婚约?”
若有人觊觎宁儿,杀掉不就干净了?
“啊,对了!”鹿奎兴致勃勃道:“陛下允诺我,这次差事若办得好,会额外给我嘉赏。林兄,我是不是可以求陛下赐婚呢?”
林仕奇半天都说不出话来,阿弥陀佛,真是老天保佑,这疯子看上的不是自家女儿。
其实论仕途广大,朝中几乎没人比鹿奎更亮眼,虽然声名狼藉,但却是实打实的亲军都指挥使,圣上的铁杆心腹,二十四岁的正三品!
为着这一份国朝前所未有的荣宠,有不少人在私下揣测,鹿奎能得此高位,除了圣上怜惜鹿父含冤而死、格外加恩其子之外,更因为昔年明太傅长子离奇暴毙一案,背后是他下的黑手。
只是这鹿奎实在心黑手狠,肆无忌惮,手下缇骑遍布朝野内外,这话谁也不敢明着说,只是关起门来过过嘴瘾罢了。
即便如此,满朝文武勋贵,想要拉拢他的人仍不胜枚举,要让这些人知道他有了娶妻的打算,恐怕鹿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