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崇尧出了殿门,便看见鹿奎正闲闲地倚靠着琉璃瓦檐的梅花方柱上,正举着一双白如玉石的双手,翻来覆去地端详。
沈崇尧不由奇怪:“鹿大人,您这是看什么呢?”
鹿奎好像早便知道来人是谁,他幽幽道:“原来是沈大人。我是在看,这双手,拿了十余年的刀,流了多少血,杀了多少人,才换来了一个正三品的指挥使。”
他抬起头,瞥了沈崇尧一眼:“哪里比得上沈大人,简在帝心,一飞冲天。轻轻松松就升任正四品。”
沈崇尧忙作了一揖,哭笑不得道:“鹿大人,您就别打趣下官了。我这个少卿,旁人不知底细,您还不清楚怎么回事么?”
鹿奎直起身,揽着他往外走去,笑道:“怎么回事?自然是陛下金口玉言,不拘一格,拔擢英才了。难道还有什么猫腻不成?”
沈崇尧见他故意作弄自己,不由告饶道:“文壁兄,还是饶了小弟吧。圣上赏了这么大的恩典,我是粉身碎骨也不知拿什么去还。这官印揣在怀里,就浑似揣了块火炭!”
鹿奎哈哈一笑:“翼善兄,这才哪到哪儿,你就受不住了?那些个酸墨文人,顶多也就是背后写点酸诗小曲,含沙射影说你幸进,不痛不痒地骂几句而已。至多再有几个想出名想疯了的言官,扑风捉影网罗些沈大人强抢民女的流言参你几本,又能奈你何?”
他一副经验丰富过来人的姿态,亲昵地向沈崇尧传授自己做幸佞之臣的心得:“陛下抬举,你就只管安心受着。咱们圣上,可不是那等卸磨杀驴、兔死狗烹的人主。他老人家既说你能胜任,那必然错不了。沈大人就是对自己没信心,难道还信不过陛下吗?”
沈崇尧被他这样胡诌了一通,心中竟莫名舒服了许多,他不禁感激道:“多谢鹿兄宽慰。不瞒您,这事来得太突然,莫说别人,就连我自己,也至今不敢相信。”
鹿奎的手搭在他肩上,玩笑道:“这就叫穷人乍富,犹恐在梦中。等大人今日家去,见了娇妻爱子,再歇上一夜,就能体味这高升之喜了。”
“只是,沈大人欢喜之余可别忘了,宁姑娘所交托之事啊。”
沈崇尧苦笑道:“鹿兄,沈某别无所长,唯独就是有自知之明。更何况,”他长叹一声,“便是没有圣上交代,只冲着她是……我也该尽力回护才是。”
谈到宁儿,鹿奎收起了先前嬉笑的神态,他若有所思:“原来,陛下告诉你了。”
沈崇尧点点头,他见四下里宫人都远远避着她们,轻声道:“正是。宁姑娘托了柳大夫给我传话,要问大人那处情况如何了?还有,今日里侯夫人带着公子姑娘去探望了侯爷。”
鹿奎眸光闪动,不由赞道:“姑娘真真冰雪聪明。罗家这是急着找刘葵,罗妙芸她,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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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有了思想准备,沈崇尧回到家中时,仍被府上喧天的热闹喜气给震惊了。
小厮管事们一拥而上,各个喜气盈腮,迎奉着他一通乱嚷讨赏,一路簇拥着回沈崇尧回了内院。
见他回府,早有下人飞似跑去报了主家。
一进二门,沈崇尧便看见自家夫人珠翠满头,披身簪花戴锦,神采飞扬、荣光满面,望之竟如初嫁之时,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不止。
不待他开口,向梦萱忙深深一福,欢喜道:“妾身恭贺老爷升迁大喜,从此英才得展,鹏程万里!”
沈崇尧一把扶了夫人起来:“你我夫妻同喜,夫人何必多礼?”
向梦萱亲手服侍着夫君梳头濯面,净洗烟尘,换上全套簇新的袍服,慎之又慎地选好配套的头冠玉饰。
沈崇尧望着镜中烨然生辉的自己,不由笑道:“夫人,在自家府中又何须如此隆重?”
隔着镜子,向梦萱笑靥如花:“老爷有所不知,今日圣旨降临,把阖府上下都惊动了。老夫人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正巧大嫂娘家夫人在,老夫人竟开口让我同接爹娘过来,说是索性开个家宴,一大家子乐和乐和,为老爷贺。”
“想来这会子,去接爹娘的马车也快到了。”
沈崇尧听了亦是高兴:“我先去拜见母亲,便去迎候岳父岳母大人。”
说话间,他神情间又有些犹豫。
向梦萱见状忙问:“老爷有何疑虑?”
沈崇尧回想起今日同陛下的对话,他看了妻子一眼,低声道:“既是家宴,劳烦夫人替我去姨娘那里走一趟,看看她老人家愿不愿意赏脸。”
向夫人流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姨娘是夫君的生母,血浓于水,自然割舍不开。
只是今日是正牌婆母宴请,又有两边的亲家在场,姨娘若是来了,岂不是难免落人口舌,容易叫人多想?
念头在心中一转,她盈盈一笑,伸手理了理夫君的衣襟:“老爷只管过去,姨娘那里交给妾身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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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就要进老夫人的院子,沈崇尧拐了个弯,先绕去了宁姑娘那里。
宁儿一见是他,便起身一福,笑道:“恭贺二老爷,大喜大喜!”
沈崇尧忙笑着回应:“全凭皇恩浩荡而已。多谢宁姑娘了。”
宁儿笑着打量他一番,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