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您?”香茗一惊,忙将人往屋内让:“夫人,您快请进。”
今夜倒是奇了,先是叶姨娘突至,再是侯夫人带着少爷小姐过来。
只是罗妙芸的份量远非叶珍可比,香茗不好搪塞,她屈身,恭敬请示道:“夫人,侯爷刚歇下,您是否要见一见?”
不知怎么,今夜罗妙芸的面色倒比平日里更白,她一手揽着一个孩子,轻轻将他们往前一推,低声道:“去看看你们父亲。”
沈成瑛转头看了母亲一眼,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领着妹妹往内间走去。
罗妙芸兀自站在月门旁出神,香茗轻唤了两声,她也浑似没听见似的。
这一番动静,倒是惊动了坐在另一侧榻上的叶珍,她放下杯盏,掀帘走了过来。
她一挑眉,面上便多了两份笑意:“是夫人来了。妾给您请安。”
罗妙芸眼珠一动,这才醒转过来,她的视线落在叶珍身上,语气中带着隐隐的厌恶:“你怎么在这里?”
叶姨娘笑盈盈地看着她:“妾身不慎过饮,这才借了侯爷的地方歇一歇,醒醒神。没成想有幸见到了夫人。”
她上下打量着罗妙芸,关切道:“只是您脸色看着不大好,难道也是同妾身一样贪杯了不成?”
罗妙芸此时心绪烦乱,并不想同她作这些无谓的纠缠,她转头问香茗:“侯爷可用过膳了?”
香茗忙回道:“按太医的吩咐,侯爷如今仍不能进饭食,一日几顿喝着汤药,只能取些熬稠了的乳羹米汁等物,勉强一用罢了。”
罗妙芸身体前倾,语气中有不易察觉的紧张,咬着唇道:“终日吃些苦汤药,侯爷得多遭罪。今夜药都用了?”
香茗略有讶意,但仍答道:“是,薛院判专程嘱咐过,侯爷的药须得两个时辰一进,若赶上夜里睡下,到点也得起来用了。”
罗妙芸听了,不由自主地往内行去,神思飘忽间,完全将叶姨娘当作了透明人。
香茗见她如此,一时无法,也只得跟在后头进去。没走几步,她敛足不前,顺着罗夫人的视线向内望去。
而此时的内间,沈如瑶侧身坐在床沿,沈成瑛立身于后,一仰一俯,正与侯爷说话。
沈如瑶下意识地冲着父亲撒娇,她举起手腕,给他看那道红痕,娇声道:“爹爹您看,这么一大片,好疼的。”
沈崇彦见她那白皙的手腕内,果然留下一道浅淡的印迹,瑶儿自来娇生惯养,莫说是一点小伤,便是多吹了一阵冷风,都要惹得老太太心疼不已。
他定定瞧着,眼前却莫名浮现了宁儿初入侯府时,被沈如瑶拖拽奔行、几乎昏死过去的样子,她的手腕又细又小,伶仃的好似一折即断的芦苇,却布满了青紫可怖的淤痕……
一个恍惚,他好像又见到了那个寒冬腊月里、跪在青石板上,冻得脸庞青紫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爹爹——”见沈崇彦一时没答话,沈如瑶不满地拖长了尾音,她委屈道:“我受伤了,您都不心疼瑶儿。”
虽然极力克制,但沈崇彦心头不受控制地涌起了一阵厌恶,他垂下睫羽让自己不去看她,淡淡道:“府中有化瘀的膏药,涂上一夜就好了。”
沈如瑶见父亲关心自己,便又欢喜起来,她托着腮,口中喋喋念叨道:“祖母娘亲都不信我,明明就是有人暗中伤人,可她们偏偏说不是。您不知道,那丫头可恶极了,别看她在长辈面前做出一副乖巧模样,实则背地里刁滑张扬,祖母可怜她给她一口饭吃,她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
“如瑶!”就在沈崇彦忍无可忍之际,沈成瑛遽然开口打断了她:“背后说人是非,实非大家闺秀所该为。”
沈如瑶愕然转过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胞兄:“哥!先前当着众人,你帮她也就算了,如今当着爹爹的面,你怎么还站在沈朝宁那一边?”
妹妹使起性子来,总是不管不顾,完全不看场合,沈成瑛无奈地叹息:“你轻声些,父亲还在病中,怎么禁得起你这样吵闹。”
沈崇彦抬眼,在自己未曾在意的时候,这个儿子竟不知不觉,这样高了。就好像一眨眼,他们两个就从豆丁大的童儿,长成了如今半个大人的模样。
越过沈成瑛兄妹,他的目光投向站在门前的罗妙芸,当初得知妻子诞下龙凤胎时,那种鲜明而激烈的喜悦,他仍记忆犹新。
他曾以为,自己的一生,会同父亲一样,出则奋钺于疆场,披甲持兵、为国尽忠,入则修身于内帷,敬妻爱子,琴瑟相谐、侍亲奉老,度此余生。
谁知命运弄人,他以为的贤妻,背地里却有许多难以示人的心思,曾寄予厚望的儿女,却让他打心底里感到疏离。他重活两世,挣扎于前程过往,却连是非亲疏,都弄不分明。
那个明艳、美丽的罗家大小姐,如今看来,却陌生得令他心惊。
觉察到他的目光,罗妙芸怔怔地注视着病床上,这个苍白瘦削、病骨支离的男子。
他是沈崇彦,是英武不凡、威风凛凛的信远侯,是她的丈夫,是给予她身份与荣耀的夫君。
宽大的袖袍下,她的手颤抖地几乎持握不住,她曾经恼恨过他醉心于沙场,厌憎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