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牡丹石、十几盏三狮烛台、鱼鳞纹的虎子、海兽葡萄纹的葵花镜,力士熏炉……如今这些奢华精致的物件都蒙上厚厚的尘土。
它们暗淡、脏污且颓败的被弃置在长门宫里,随着冯贵妃争宠争储的失败一同被一代代人遗忘。
卓温娇虽被废,挪到此处禁足,但并没有受到苛待,俞铮还是遣了三五个婢女和内监来伺候,也顺带监视。
“收拾出来还真是个好地方。”
汪嬷嬷是想宽宽卓温娇的心,故意这么说。
长门宫里珍贵的东西都在冯贵妃被废时搜走,封箱入库,只余下常见常用的,卓温娇毕竟是金尊玉贵的人,这里对于她来说还是太简陋些。
婢女柊儿将一尊白玉佛像供奉在原有的佛龛里,案上原有的香炉擦洗干净后上了香。
这尊佛像还是卓温娇自己请赐的。
“姑娘,相爷说了,您在这静养一段日子,他再请奏陛下让您出宫到福禄庵清修,过一两年以身体为由接您回府住,有太后在陛下不会不准。”
贾夫人生性冷淡,对丈夫子女也如此。
汪嬷嬷身为奶母,与卓温娇竟比亲母女还亲。
此时,卓温娇比刚入宫时话更少,她如同没听到一般,拿起木鱼锤子开始闭目念经。
经文冗长且单调,卓温娇又要念上好几遍,天黑后汪嬷嬷和柊儿操劳了一日实在挨不住,先去休息,只剩下两个小丫头陪侍。
两人在空荡荡、黑黢黢的外殿倚门坐着,内殿是点着一盏孤灯礼佛诵经的卓氏,和她毫无生气的木鱼声。
“听说这里闹鬼。”
“谁说的?你别吓唬人!”
两个小丫头都是刚入宫的,不过十三、四岁,因没有门路,被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女官和太监发配到这里来充数。
栎儿说:“我听老嬷嬷们讲的,说长门宫到了深夜,冯贵妃的魂就飘出来哭,哭她一个被削爵、一个被处死的儿子。”
另一个战战兢兢的望了眼漆黑到望不远的大殿。
栎儿又说:“你看见正殿门外墙角有个井没有?”
“嬷嬷说,冯贵妃的魂挨着井那儿哭,原来井都枯了,后来被她哭的又有了水,有水也没人敢喝,说那是鬼魂的泪,喝了会得邪病。”
小林子已经吓得上牙打下牙的抖起来。
“那她不敢进来吧。”
小林子斜了眼内殿,“咱们这有开了光的佛像,鬼肯定怕。”
“她是冤魂”
栎儿说罢自己都怕了,抱着手臂边搓边说:“被赐毒酒死的,不得超生,什么都不怕。”
“之前掖廷里一个苦役夜里想到这来偷东西,看见井边有个宫女在哭,就过去搭话想占便宜,结果看到一张青紫且嘴角流血的鬼脸,有人说那就是冯贵妃不得安生的魂。”
冬日多风,长门宫又年久失修,夜风一起便有呜鸣声,吓得两人立刻抱做一团抖起来。
“你们两个也回去吧。”
卓温娇不知何时出来的。
栎儿跟小林子以为冲撞了她,吓的忙跪下。
栎儿磕磕绊绊的问“姑娘一个人在这不怕吗?”
“我不怕,你们回西苑去吧。”
栎儿和小林子得了吩咐一刻不耽搁地提灯跑回西苑去,离冯贵妃生前的寝殿越远越安全似的。
卓温娇坐回蒲团上,看着那尊神色安娴且慈悲的佛像,心想‘若这世间真有魂魄该多好。’
她想跟难以安息的冯贵妃聊聊,聊聊自己无人能解的愁闷;
她还想见见内个孩子,想知道它死后是否还会像人间的孩子一样长大,若能长大,她想看看那孩子的模样,是不是像她,还是像俞铎。
……
佛说往生咒可以消除四重罪、五逆罪、十种恶业,哪怕毁谤过佛法亦可原谅。
卓温娇日夜不停地用了几个月的时间终于念完了三千遍往生咒。
那天晚上,木鱼住了。
这几个月以来,侍奉她的人都习惯了夜里留她一人诵经,故整个殿内静悄悄、空荡荡的。
卓温娇只身去正殿外,内个传说冯贵妃夜哭的井边,打了一桶水上来。
她并未见什么鬼和魂,只一口窄窄的井,存着浅但清澈的水,月亮映在上头也不晃荡。
在内殿,卓温娇简单的梳洗整理,心下宁静非常,那三千遍往生咒仿佛既超度了她未出生的孩子,也消除了她的业障心魔。
她用一片曾经戴过的凤冠上取下来的锋利金片扎进手腕,浸在了冷且滑腻的水中。
她伏在案上,心下不觉得自己将死,反而欲坠梦乡般放松。
——想起母亲,想起她对待丈夫、子女亦冷漠的美丽面容;
想起父亲,想他太爱面子,接受不了女儿从高贵的皇后跌落为庶人废妃的愁闷;
想起太后,想她明明富贵已极却还要为荣华谋划;
想起汪嬷嬷,想她比自己还不甘这一败涂地的结果。
最后,卓温娇想起多年前在长宁王府的花园里办菊花会,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她拉着汪崇华笑闹,灌她酒,她们无忧无虑。
她死了
死在了极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