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长窗开处,秋虫唧唧,夜风清凉。
烛火的火焰跳动着,让屋子里的两人的身影吞吐伸缩,摇摇晃晃。
“4叔既然决定了这么做,在下便也表个态。我东府军定会收复北徐州故地,不负4叔之望。我也会协助谢兄收复淮北之地。只是,4叔确定要这么做么?”李徽沉声道。
谢安道:“为何有此1问?老夫已然说了,此事势在必行。机会难得,收复失地在此1举。”
李徽笑道:“4叔知道我为何要这么问。4叔昨日还犹豫北伐之事,不正是担心北伐会带来1些不可预知的麻烦。其实,以目前的局面,我大晋就算不进攻,秦国也会崩溃。但若北伐,败了的话,4叔要担负实力和声望俱损的后果。即便是胜了……恐也有另外的麻烦。既然如此,何必要做?”
谢安微笑道:“不必吞吞吐吐,把话说明白了便是。败了固然是老夫的责任,胜了,朝廷会猜忌我谢氏。淮南之战大胜已经足够引人猜忌了,再要是立下收复失地之功,岂非更令1些人夜不能寐?将我谢氏看成是威胁?功高盖主并非好事。”
李徽道:“4叔既然全都明白,又为何要这么做?4叔之前下的那盘棋,其实不用白棋进攻,黑子也必败。4叔完全可以不用落子进攻,只需补1手闲手,补足内部缺陷便可,何必去冒险。稳固局面,乃是上策。补缺补差,不是更好?”
谢安呵呵而笑道:“世事如棋,但却不是棋。棋盘上的棋子不会动,但现实中的棋子却是会自己动的。树欲静而风不止,风已经起来了,停不下来了。老夫说不攻,便不会进攻么?老夫说不北伐,便不会北伐么。1切并非按照老夫的意愿行事,老夫已经阻止不了。既如此,何不顺水推舟?”
李徽沉声道:“为何4叔会这么想?难道朝廷里还有谁会违背4叔的意思么?4叔乃朝廷砥柱,谢氏乃我大晋第1豪族,名望高隆,天下赞颂。在朝中也1呼百应,还有4叔掌控不了的事情么?”
谢安摇头道:“老夫可没有控制他人的本事,老夫也不想这么做。桓大司马当初也是1呼百应,然结果如何?那些都是虚妄之事,都是表面的恭维。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我谢氏1家独大,并非好事。在我大晋,但凡望族不知进退之道,不知收敛锋芒,便是倾覆的开始。我谢氏固然如今声望最隆,却也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了。”
李徽道:“既然如此,北伐1旦成功,功高震主,岂非更遭猜忌?”
谢安微笑道:“北伐之后,无论成败,老夫已然打算辞官归隐,不问朝廷之事了。老夫都退了,他们自然也放心了。”
李徽惊道:“4叔想急流勇退?这怎可以?然则大晋谁人掌舵?社稷谁人把持?”
谢安抚须笑道:“老夫平生之志,本就不在朝堂之上,而在山野之间。机缘造化之下,将老夫放在眼下的位置上。而我,又不能不顾大晋的危难选择不闻不问,因为辅佐宗族,护佑大晋社稷是我等世族的责任和使命。老夫不能推辞这样的职责。当初桓温有异心,老夫若不出面,难以与之抗衡。其实桓温死后,我便已经想着回东山了。但是秦人迫之甚急,我只能勉力操持。现在秦人大败,北伐若再能胜利,则秦人再无威胁,老夫再不走,等待何时?老夫可不像1些人,痴迷权势,恋栈不去。老夫也不想和文度王翁1样累死在任上。这世上有太多美好的东西,老夫还想体验。青山绿水,琴棋书画,宴饮遨游,都比在朝堂上令老夫开心。”
李徽呆呆无语。虽然自己认为谢安并不是个合格的政治家。谢安身上的光环也在李徽眼中褪去。但是不可否认,谢安的存在正是大晋能够在关键时候团结在1起,抵抗内部和外部敌人,挽救大晋的关键。
原来,谢安内心之中期望的是纵情山水,而非朝堂之上。
“至于你担心大晋无人掌舵,那是杞人忧天了。我大晋才士众多,朝廷里能人辈出。别人不说,谢玄和你将来便能成为朝中砥柱。更何况,除了你们,还有还有不知多少人在等着掌握大晋的权柄呢。总之,这世上没有谁是必须的,当初有人说,桓大司马为中流砥柱,没了桓大司马,我大晋难以抵挡北方之敌。可现在如何?秦人会想到,他们会败在你和谢玄之手么?”谢安继续道。
李徽沉声道:“可是,若是朝政落在了居心叵测之人的手中,大晋会重回混乱,酿成大祸的。”
谢安微笑道:“那是天意,老夫怕是管不着了。老夫已经尽过力了。况且,这只是你的担心罢了,也未必会发生。即便发生了,需要你们去出力扭转才是。再退1万步而言,老夫已经5十多了,还能活多少岁?迟早要死的。而我大晋,本就从来也没安宁过。”
李徽点头,谢安的意思是,他只能保1时,不能保1世。就算生乱,他也尽力了。
“说来,有些可笑。我大晋正大胜之时,我们却在此讨论的是如何避免混乱。”李徽笑道。
谢安沉声道:“事情往往便是这样,危机会掩盖1些事。危机过去了,那些事便也冒头了。自古如此,忧患生于安乐,混乱滋生于安宁。”
李徽点头沉声道:“此事,4叔同谢兄说了么?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