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听清楚市面上关于乌木的所有消息,并通过一合商行位于泉州的分行,确定确有十艘满载着乌木的南蛮藩国商船抵达,第一批乌木已开始售卖,且售价并不高昂,广受各大商行欢迎后,钱掌柜木然瘫坐榻上,久久未发出声音。
泉州分行还说——他们曾试图与商队队长商定,下一批乌木商船到达时间,新任商队队长一口答应,还未曾趁机涨价。
尽管他已知大周乌木暴涨到一斤百两。
泉州分行掌柜在信中书道:“比起老谋深算的前任商队队长,此任商队队长年方二十,要年轻憨厚且和气许多。”
钱掌柜表情木然地捧着信,满心荒凉与悲怆。
可不是憨厚么。
南蛮藩国发掘出两个乌木挖掘地,未来十年市场乌木供应量必将充足,这等能左右市价的重要消息,都不作任何隐瞒的,大喇喇地述之于口——这南蛮藩国商队队长,不仅是憨厚了,他根本不懂做生意!
可钱掌柜还能怎么办?
便是南蛮藩国商队队长不说出这一条消息,那十艘满载着乌木的商船,亦足够将京城乌木市场如火如荼的涨势,嗤地一下全然扑灭。
乌木价格注定
暴跌。
“……乌木,现在卖出了多少?”在房间里枯坐半晌,无心饮食饮水,钱掌柜嘴皮已然干裂,“若降到六十两一斤还卖不出去,那就降到五十两,不,四十两一斤,再多让几个伙计吆喝两句……”
小厮低头不敢看钱掌柜眼睛,声音都打着颤:“掌、掌、掌柜的,没、没有人愿意买……”
没有人愿意买乌木了!
尤其在得知京城并不缺乌木后。乌木本身是一种奢侈品,常用来做小型摆件雕塑及寺庙神像祭品,需求量只面向少数贵族官僚,寻常百姓日常根本接触不到,价格虽昂贵需求量却不大。若非这一场乌木短缺,市面上根本不会有如此多乌木流通!
它,是因稀少才被炒热的。
当得知它的数量并不稀少后,市面需求量自然会趋于平稳。
价格,自然会下跌。
钱掌柜比谁都明摆这道理。他之所以问出这一句话,亦不过是求那万分之一的侥幸。
如今,侥幸破灭了。
他站起身时因神情恍惚,趔趄两下险些摔倒。伙计欲要扶他,却被他挣开了。钱掌柜忽然想到什么,表情狰狞到可怖。
“找曾佰!”
他死命地攥着伙计的
手,手背青筋已根根暴起,“这批乌木原本是应该属于他的,我当初既然强行能买回来,现在自然能怎么原样卖回去。我可以将价格稍微压低一些,六十两银子一斤,不五十两银子一斤。对,五十两银子一斤,我求陈王让人把东西卖给曾佰……”
伙计小心提醒道:“掌柜的,您当时和曾少爷签订字据的。无论乌木价格如何浮动,这笔买卖已然是落字契成,钱货两清了。”
钱掌柜才想起那一张字据,电光火石间想通了前因后果。
他怆然大笑。
当初曾佰让他立下字据时,他还嘲笑过他傻。
如今转头看去,曾佰哪里有一丁点傻?
从一开始囤积乌木,到坐等乌木价格上涨,以十几倍价格被他将乌木强买,一来一回间曾佰赚得盆满盈钵,却丝毫没引起京城众人妒忌与羡慕,反引来满城人的同情。
在这一场狂风骤浪的乌木风潮中,唯一赚得盆满钵满且全身而退的,只有这一个‘傻子’。
而自诩精明的他,从头至尾都在这傻子的套里打转!
“哈哈哈哈哈——”
钱掌柜笑着笑着眼前发黑,栽了下去。
·
陈王府。
郑管家面无表
情送走钱掌柜,恭敬端着一个红木托盘,恭敬侯立在陈王身侧。
陈王将托盘内一碗牛乳一饮而尽,淡漠地问道:“那蠢货想要陈王府再将那批乌木卖回给曾家那小傻子?”
郑管家恭敬道:“是。”
“蠢货。”陈王嗤笑。
郑管家沉默:“属下会处理好他的。”
乌木价格暴涨时,想借陈王府威势强买乌木,乌木价格暴跌时,又想借陈王府威势强卖乌木。
作为商人,看不透市场风向。
置陈王府声名于自身利益之下,再三把陈王府当做打手,利欲熏心缺乏危机意识。
作为下属,认不清自己身份。
钱掌柜的确是蠢货。
人人皆知陈王不喜蠢货。郑管家这句话已昭示了钱掌柜,与一合商行未来的命运。
“京城这一场乌木风波,如今终于算是落下帷幕了吧。”
陈王坐在一树垂柳下,隔着蓝天阔日,遥遥望着东山。
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
居于一个浩大局中时,人们往往会或因于自身立场,或因缺乏大眼界,看不清全局走向。但在事情发生后倒推局面,却不再困难。
此时再回顾这一场乌木风波,陈王哪还有什
么看不透的。
恰逢机会翻云覆雨,深知人性之幽微逐利,将满京城人玩弄于鼓掌间;恰恰好挖个坑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