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
炙热如火的日光将汉白玉广场及台阶晒得刺眼的白。二层高的朱红小楼耸立着,金色的琉璃瓦与飞起的朱檐,若盘桓的祥瑞巨兽的胡须,给人沉默的压抑感。
台阶上。
昭仁帝头戴宽大的珠玉冕冠,身着金黄色龙纹朝服,镶嵌着红宝石的腰带,脚踩厚重墨黑锦靴,给人威严的帝王威压。
这个爱耍赖要酒喝爱作诗、不拘一格的皇帝此时锋芒毕露,将隐藏的帝王之势展露无遗。
他虽时常行事纵性,却是一个威严成熟帝王。
有自己野心。
亦不惧于任何挑战。
他立于灿烂金色阳光下,缓缓转身扭头,居高临下地环视着每一个人。
台阶下。
文武百官按照官职高低排列,文官以庞仲为首,武官以成国公为首,皆头也不敢抬地跪着。
接收到他目光者,无不低头躲避。
“呵——”
昭仁帝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按照献俘礼规矩,帝王此时都要朗声讲话,内容不过于嘉奖有功之臣、祭告并感谢祖宗天地庇佑。
稿子礼部早已写好了。
按照前朝献俘礼旧例写的,首先要向天地与祖宗禀告这一次大胜;再者宣布对于敌国首领的处置,
之后要代表大周百姓感谢天地与祖宗庇佑;最后是再次祈求天地与祖宗保佑大周千秋鼎盛昌盛不衰。
昭仁帝看过,全篇文辞不可谓不优美。
可不是他想要的。
昭仁帝环视一眼台阶下,跪倒的文武重臣沉默乖巧,一动不动仿若真心臣服于他这个帝王。
可昭仁帝知道他们不是的。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有自己派系,有自己的家庭与亲朋故旧的关系网……
他们如一个一个或贪名或贪礼的野兽,跟着他是各有目的。
他要驯服这一群野兽。
众人正奇怪于昭仁帝的片刻沉默,却见其唇角轻轻勾起,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祭词。
“自先帝驾鹤西去,长兄三兄身故,朕被群臣推举为皇帝,如今已经有十一年了。”
礼部官员脑袋嗡嗡嗡地响。
这不是他们给陛下写的祭词稿子!
陛下不按常理出牌!
太监用高亢尖利的声音,将昭仁帝的话重复一遍。
偌大一个广场皆清晰可闻。
场合太过重大肃穆,众人不敢接头接耳有所稍动,只是疑惑不安地低头皱眉。
陛下要做什么?
昭仁帝踱了两步,负手朗声道:“继位以来,朕夙夜为大周百
姓与社稷殚精竭虑。这十一年里,朕自问上对得起天地祖宗,下对得起百姓社稷。”
“但大周国土太过庞大,百姓数量太多太多。朕一个人纵然殚精竭虑,亦难以管理到每一寸国土。因而朕拥有了你们。”
“你们中有寒窗苦读几十年入朝的新科进士郎,有从在边疆厮杀做起的武将,有为大周朝奉献了终生的三朝老臣,你们各个都自称拥有一腔忠骨,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
“朕以为拥有了你们,大周朝一定能走向繁荣昌盛。”
太监尖利的声音再次响起,将昭仁帝声音送入每一个人耳内。
文武百官依旧恭敬跪立,将额头贴在了汉白玉地上,不敢有所稍动。
心里却打起了鼓。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自诩忠骨’,什么叫‘自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什么叫‘以为大周会繁荣昌盛’。
庞仲的手下们忍不住用余光瞥了瞥庞仲。
陛下是不是察觉他们在做什么了?
这可是要下狱的大罪。
庞仲岿然不动。
若非那一身象征着地位的尨服,他朴素外表与乡间老农无异。
此时他苍老面庞上眼皮微垂,眼角眉梢都未曾稍微
动一动,只老态龙钟地跪着,仿若什么都没听懂。
昭仁帝再次兴味地扬唇。
驯兽的道具是皮鞭与蜜糖,武器却是永恒的敬畏与恐惧。
他是时候提醒群臣了。
他目光落在庞仲的头顶上,眼睛沉凝地眯了起来。
此前庞仲一直伪装出唯利是图的贪官形象,连他都险些被骗了过去……若非姑母一个月前呈上的情报,他竟毫无察觉庞仲的所图这么大。
庞仲身上还有太多的秘密……
总有一天他要……
昭仁帝将明黄广袖一甩,朗声继续道:“十三年前的铜陵之耻,大周每一个百姓都牢刻入骨。突厥,已成了大周的跗骨之蛆,回鹘王亦是大周的头号大敌。在继位时朕就曾经发过誓,不报此仇不驱突厥,朕愧为燕氏子孙。”
“八个月前,野心勃勃的回鹘王再次召集突厥各部,组成了一堆联军进犯我大周,在一个月时间连破边疆数十城。”
“当时大周上下人人自危,朝堂亦是动荡不安。人人皆恐惧于十三年前铜陵之耻会重现。”
“朕亦担心。”
“朕担心自己会成为大周的第二个罪人。面对这如野兽般在大周边境叫嚣的突厥联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