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诈了。
如一盆冷水兜头盖脸浇下,郑母脑里的嗡嗡声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苍凉到极致的安静。
她蒙着脸想哭却哭不出。
蒋明娇清冽凛然的话,在她脑海里一个字一个字地炸响,又缓缓震荡出回音。
“若真对此事毫不知情,正常人被骤然发问时,第一反应一定是茫然,随后反问并否定一整件事本身。”
“郑夫人,您却只否认了您收到五万两银子。”
“那么除了没收钱外,您是承认您和庞相有勾结,上次借口为大长公主殿下的病祈福,带领全家去白云观上香,也是为与庞相二弟子夫人偷偷见面,并传递消息了?”
……
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窜入她一只耳朵,再空无缥缈地从另一只耳朵窜出去,郑夫人能听懂女神医的意思。
她却不想承认。
或者说她不想说话。
仿佛一场灾难后的虚无,她至今仍是茫然的。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为遮掩罪行所做了那么多,前前后后骗了那么人,眼看万里路途走到最后一步了,却被女神医轻而易举的一句话诈得露馅了?
她难以接受。
大长公主府的其他人同样难以接受。
“怎么回事?”
“庞仲?竟然是庞相想要害祖母吗?可夫人又怎么和庞相扯上关系的?”
“天,夫人那一次上香竟是为了给庞相传递消息吗?”
“夫人才是真正的凶手吗?”
……
郑二姑郑三姑郑四姑像头一天认识郑夫人般,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郑夫人。
郑翰良嘴唇哆嗦着:“母亲,这是真的吗?”
郑兰淳轻叹了口气。
其实在每一次分析证据时,她都隐约有这种直觉,只是……她故意回避了这一切。
她虽然自诩聪明冷静,可终究没办法回避情感。
——那毕竟是她的母亲。
想必女神医正是看出这一点,才选择用这种方式点破。
从前三个不起眼的小问题入手,潜移默化让母亲降低警惕心。再疾风骤雨般来三道凌厉质问,让母亲着急愤怒心态炸裂,却始终不让她回答辩解,令母亲内心焦急不断堆积……待到母亲情绪值忍耐到顶峰时,直到最后再来一个厉害的质问,便能诈出母亲下意识的反应。
话术滴水不漏。
节奏循序渐进。
情绪拿捏细腻。
她瞥了眼清冽立在一旁,身姿挺立,衣衫雪白,气质从容悲悯的女神医,不得不神情复杂地
承认。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击破一个人的心理防线……
也只有女神医了……
……
整件事情里陈姑姑无疑是受伤最深的一个。
但她没有唾骂。
没有发疯似的捶打着郑母。
她只是任凭眼泪从苍老面庞上无声滑落,开口,沙哑道:“夫人,老奴与您一起三十年了,老奴不信别人说的话。老奴只想听您亲口说一句,事情真相究竟是什么。无论您说什么,老奴都相信您。夫人,老奴只想要听您说。”
郑母别过了脸。
方才她为大长公主假哭时,眼泪说来就来泪如雨下,但此刻她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无言以对。
许久漫长且难捱压抑的沉默后,陈姑姑任凭眼泪划过:“老奴明白了。是老奴没教好孩子,才让殿下受了这种苦,都是老奴的错。”
她缓缓用手捂脸,呜咽着哭泣起来。
哭声在静默空气里回响,令人胸口发闷。
饶是早有预料,蒋明娇亦为这一幕轻叹口气。
被最亲近的人背叛永远是最痛的。
她深知郑母与家人感情,也深知哪怕大长公主被救回来,整件事情后,郑母的背叛都会长久影响这个家庭。
但她不得不戳破真相
。
因为大长公主还躺在床上等着她的救治。
因为她是一名大夫。
“郑夫人,那么现在您能告诉我,那天在陈姑姑离开后,你对殿下究竟说了什么,导致她受刺激到心衰吗?”蒋明娇问。
众人亦都看向郑夫人。
时间已不多了。
郑兰淳与郑翰良张了张口,究竟没能迈过心里的坎,偏头含泪别过了脸。
郑三姑郑四姑张了张口,亦没办法质问出口。
还是郑二姑哑声道:“嫂子,都到这个地步了,算是给咱们彼此相处的这么多年,都留一个最后的颜面,你还是老实交代,究竟对母亲说了什么吧?”
郑母张了张口,半晌却未吐出完整的一句话:“……我……”
郑兰淳皱了皱眉头。
郑翰良忍不住声音沙哑催促着:“母亲,您还是早点开口吧。祖母如今是等不得了。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这么多年,您就算为她老人家积最后一点福吧。”
郑母低着头不语,眼泪终于再次落了下来:“我……”
郑三姑郑四姑对视,神情都有些着急。
郑二姑忍不住抬高音量:“大嫂,您不要逼我。”
郑母双手捂起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