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贺的确在诚心懊悔。
史载每逢天狗食日,百姓间总会产生骚乱,造成人员伤亡与财产损失。
只要庞相能趁机抓住机会,迅速稳定局势,引领百姓们走出惶恐,势必会得到百姓们认同。
得了这一好印象后,纵使事后百姓们被提醒,想起庞相与天狗食日凶兆的联系,也会对庞相口下留情。
这是极好的应对。
可他办砸了。
“当时情况如何?”庞仲苍老面庞在假山遮挡的阴影处,显得晦暗不定。
“根据庞相您的命令,学生早早就带人守在巷口。只等着天狗食日后,就冲出去劝阻人群稳定局势。”程贺想到当时场景,依旧咬牙切齿,“可不知怎么的,各个街口都突然冒出一辆没有车夫马缰断裂,突然侧翻的马车。”
“我们被挡住了去路。”
“等我们搬开马车,赶到各个巷子时,女神医已稳定了局势。”
他说完后对面久久未有回答。
长久的寂静令他不安。他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抬头,觑着庞仲神色。
“女神医……”庞仲轻轻叹了一口气:“……究竟是技高一筹。”
程贺语气慌乱:“庞相,您是说这件事是女神医主导的?可女神医怎么会
猜到我们的举动的,这、这、这不可能…”
其实早在被拦在路上时,他内心已有此猜测。只是他不敢确认。
若真是如此,女神医实在是智多近乎妖了。
庞相看都未看他一眼。
在庞相夫人不时吩咐丫鬟挖坑埋土的轻声中,他苍老面庞低垂,眸光明暗不定看不出情绪。
程贺羞愧地低下了头。
的确。
没有什么不可能。
若他们以为的不可能真为不可能,他们就不会被女神医逼到如今境地了。
“……庞相,我们如今是……”程贺听见自己干涩声音,在死寂空气里,如带着压沉人心的力量。
“为今之计,只有将春闱之事提前了。”许久后庞仲才轻轻地开口。
程贺悚然一惊:“庞相,至于如此吗?”
春闱可是他们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若贸然提前实施,一个细节照料得不周全,暴露了他们的全盘计划,甚至可能令他们图谋了几十年的计划,在即将功成圆满时满盘皆输。
这一招险之又险!
如今形势竟到了这一步了吗?
听见陈贺的质疑,庞相只是沉默坐在原地,如一块墨黑沉默的石雕。
程贺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无可更改了。
抬头望
着被四方宅院切割出的四方蓝天,盯着上头一纵而逝的飞鸟,程贺心口如被大手猛然抓了一把,涌起了对未来前途的潮水般的不安与惶恐。
从未有这么一刻,他深刻认识到庞相被这个女人逼到了那一步。
他从未如此怕过一个女人。
·
“天狗食日”被女神医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京城百姓平安度过一场天灾,回过神后顺理成章地想起了那一个预言。
京城。
丰竹园。
戏台上男生女旦皆扮相鲜亮,女旦咿咿呀呀舞着水袖,悠长女声丝丝缕缕绕梁不绝
台下议论声甚至盖过唱戏声。
“哎,此前都说天狗食日与庞相府凶兆,是女神医在胡说八道胡诌的,不少人还押了银子。可天狗食日都已应兆了,那庞相府凶兆之事……”
“你们发现没有?骂女神医骂得最凶的,都是平日给庞相当马前卒的文官。他们表面清高正直,背地里都快舔庞相的脚了。咱们是不是被他们诳了?”
“虽说凶兆的事看不见摸不着,也不一定为真。但我心里发憷啊。我最近瞧着庞相都觉得他印堂发黑。”
“我反正是个胆小的。平常进城我都得从庞相府门口的走,最近宁愿绕远路
了。”
“庞相凶兆之事,还真不是子虚乌有。你们听我细细与你们分析,庞相这一两年是真的不顺。突厥联军打过来时,庞相一力主和,结果武冠侯腿疾好了,把突厥人打得落花流水一溃千里。若是听了庞相的话,咱们大周还不知道要给庞相送多少银子呢。江南疫情的时候,庞相的势力范围可全在江南。结果危急关头,居然是女神医亲自去江南救灾,把身为庞仲弟子的江南总督押到京城,才解了江南之危机。还有这一次,大觉寺出名的有悟性的崇明高僧,亲口说了庞相府凶兆,大觉寺内竟无一人反对……”
……
“嘶——”
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气。
世间万事无论对错与否,皆经不起乱琢磨。
——尤其这子虚乌有的吉凶之事。
但在心里先有了判断后,人总能在纷繁复杂的事实里,找出支持自己论断的证据,进而固化自己看法。
迷信与盲从往往由此而生。
庞相身上的这些事,因发生时间距离长,众人起初并未将其联系在一起。
但这一联想,还真显得庞相格外——
‘霉’。
这就忍不住让人犯嘀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