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人不是个例。
在发现小女孩活着的一瞬间,那些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最惨最汹涌的人,大多都是此前骂阮靖晟做‘无用功’,骂得最凶最狠的。
“活着!”
“真的还有人能活着!那我的亲人是不是也还能活着!”
“真的还有希望!”
“爹,爹,爹,您等着孩子来救你了。”
“娘,您再坚持一会儿。”
……
跌跌撞撞。
七手八脚。
涕泪直下的。
他们的动作如出一辙,皆朝甘州城的不同方向跑去,为自己埋在地下的亲人,再搏那么一个微薄希望。
这些怀揣着希望跑回去的人里,或许会有人会如愿以偿,也或许会有人再次死亡。
但只要有一条生命因此获救,这一场代表希望的拯救,便都是万分值得的。
绝望,是由于现实的无奈。
但希望,却是新生的可能。
正如人生本身,纵然今晚再如何绝望恐惧颓废,翌日清晨阳光铺入房间时,都将是崭新的。
在众人齐心协力地帮助下,小女孩被阻止扯掉眼上黑布,从废墟里救上了担架,送到了讷米寺旁的帐篷里。
那里她会得到更好的治疗和休养。
期间中年男人攥着女儿的手,发
了疯似的一时哭又一时笑,活像找回了绝世的珍宝。
据小姑娘交代,地震时她恰好带着家里养的小狗,一起去了家里的厨房,想给小狗偷一些东西吃。地震发生后,她便被困在厨房灶台旁的小角落里。
厨房里有干馕馍馍和水缸,还有娘亲新割的半斤生肉,她和小狗这些天就靠着这些东西,和互相依靠与陪伴活了下来。
实在堪称一个奇迹。
一个令人庆幸的奇迹。
为方便救灾队运输物资,阮靖晟早早便组织救灾队的人,花了足足两天的功夫,清理出了一条简陋的临时道路。
小姑娘被送去讷米寺帐篷时,便走得这一条道。
小姑娘代表的意义太重大。
不少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姑娘,仿佛望着自己被埋在地下的亲人……直到小姑娘坐上马车,直到平顶青幔马车缓缓驶离,直到颠簸道路上留下整齐的车辙,直到马车到拐弯处彻底失去踪迹。
他们心绪复杂地深呼一口气,女神医的话响在他们耳畔
“公平公正应是我们世间的唯一准则。”
“因为生命本身值得尊重。”
“因为生命本身就是意义。”
……
一开始听见这话时,他们只感动于女神医对他
们平等的尊重。可在亲眼看见一条生命的奇迹后,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这话的厚度。
生命,本身就是意义。
不为任何经济抛费考虑,不是作为一个被集体裹挟的无名氏小水滴,不当一个民族伟业建设中的路人甲小零件,他们每个人活着本身就是珍贵的意义。
但直到方才那一瞬,他们都未曾意识到这一点。
在读懂女神医这些话后,他们才隐约明白,女神医成为行业领袖的原因。
作为每日都在与阎王夺命的大夫,唯有始终怀揣着这种信念,才能在生死边缘,拯救病人们一条又一条的生命。
他们很庆幸生命中有女神医。
相形之下,另一个人对生命的漠然麻木就实在令人心寒了。
“为经济考虑,为埋在废墟下的少数人浪费时间,不值得。”不知是谁低低自嘲了一声。
“我等升斗小民,一条性命微贱,在官老爷眼里自然是不值得了。”
“看完了女神医和武冠侯的坚持,再想到这话可真是讽刺。”
“嗨,早该知道的。世间如女神医武冠侯的人有几个……”
“……真让人心寒。”
……
立在废墟的边缘,阎洪河听着这些极小声的议论,面色阴得能
滴下水来。
他已经被孤立很久了。
四周路过的人分明看得见他,却无一人朝他行礼问好,无一人搭理问候他一下,甚至无一人多看他一眼。
所有人都明目张胆地忽略了他。
阎洪河知道原因。
他方才冷血的话惹怒了这些百姓们。
尤其是在这一个小女孩被救起来后,他那为了经济考虑,要将人手全部派到灾后重建,不做这种毫无希望的无用功的建议,显得太过无情冷血。
尽管许多人会嫌弃‘善意’‘希望’等词太过廉价,但所有人都厌恶赤裸裸的恶。
他令百姓们讨厌了。
阎洪河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是这群百姓们太善变了。
方才始终救不到人时,他们明明那么真情实感地说救人是无用功,怒骂着武冠侯是浪费人力;只一个活着小女孩的出现,就令他们彻底改变了想法。
真是一群墙头草。
一切都应该怪这些墙头草。
他们毁了他的计划。
“走……”
不欲再留下丢脸,阎洪河派了个人告知阮靖晟,大马金刀地翻身上马,转瞬呼啸着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