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道枪伤,是老夫七年前征伐突厥人时留下的。当时因军饷不足粮草不够战马缺乏,更无足够数量的重甲,我们数万大军只能凭着藤甲与双腿,与突厥骑大马着重甲的士兵拼杀,被突厥人打得连还手机会都无。在带着将士狼狈逃窜时,老夫一枪被回鹘王刺中胸膛。”
“大夫说,这一枪是擦着老夫的心脏边过去的。要是回鹘王当时再刺偏一点,便是大罗金仙在世,老夫都没救了。”
……
被初生朝阳照亮的金銮殿里,四周文武百官尽皆淡去,唯有魏国公身形鲜艳如故。
他手持一把一人高的斩马刀,单膝跪在地上,头颅骄傲地高高昂着,苍老身形被倾泻而入的阳光,照出了几分幽深与悲凉。
包括昭仁帝在内,无一人能在这泣血愤怒的话语前,发出一丝反驳的声音。
大殿里因而寂静无比。
气氛空而远。
魏国公紧接着的声音在安静中,似带着万钧之力轰然砸下,激起令人耳道嗡鸣的声响。
“将军百战死,将士十年归。”
“老夫为家为国为大周朝,在战场拼杀这么多年,老夫心甘情愿,未曾有过一个悔字。若是边疆再被突厥人进犯,若是高丽与苗疆人再蠢蠢
欲动,老夫现在便可披挂拔营出发。”
“老夫只是想问一句。”
“想问卢总督、想问姓阎的这杂种、想问那些收了几十万两白银的监察官员,想问郑相一句……”
“在朝廷万千将士在边疆浴血拼杀,尸骨无存时,在大周万千好儿郎为了守卫安宁,牺牲了自己年轻的性命时,在他们被边疆冻土掩埋了英雄功绩,却连名字都没能留下时;你们这些安居在后方的大臣,享受着和平,玩着勾心斗角,克扣着他们的军饷,还把这些年轻的生命当做争权夺利的棋子玩弄……”
“你们不会觉得亏心吗?”
“你们午夜梦回时,不会怕有人质问你们的良心吗?你们不怕死了以后下了地狱,与那些含冤的年轻战士狭路相逢吗?”
……
魏国公愤怒通红的眼,望过阎洪海,望过郑声,望过大殿里每一个人,令每一个与之对视者,皆不由自主地羞愧低头。
他们无言可对。
他们无话可说。
他们羞愧难当。
连昭仁帝都轻轻叹了一口气——连他都不得不承认,自太祖时制定的规矩,太委屈这些为国捐躯的英雄了。
郑声面色说不出的难看。
这是他在人前头一次挂不住笑。
被一本
账本尽数扫射完,庞相一系的官员,已都不能派上用场了。
他冷冷地朝后瞥了一眼,示意着六部的盟友们开腔,打破这一僵持局面。
盟友正欲迟疑地开口说话。
魏国公又将斩马刀猛地一立,在青石地砖上留下轰隆震响,铿锵有力地道:“陛下,据老臣审讯得知,姓卢的狗贼手里的账本并不止一本。另还有好几箱子账本,记录着他每年给朝廷官员的碳敬冰敬,甫一得知消息,臣便派人去甘州城取了,想必不日这些账本便能到京城了。”
众臣神色皆是一凛。
京官收受地方官孝敬,早在先帝时便已成了惯例。在朝多年的京官,几乎无人屁股干净。
尤其卢总督出手格外大方。朝廷里大半都受过他的礼。
从前卢总督安然无恙便罢,此时这些账本将成为铁证。
方才预备帮郑声讲话的六部官员,登时朝郑声爱莫能助地摇头,低头缩脖当鹌鹑了。
——他们可不想惹火烧身。
郑声面上神情不显,看向魏国公目光极阴冷。
魏国公此时提起账本,分明是为了威慑群臣。
——你们手里都不干净,我现在不动你们,不代表我不知道。如果想要自保就乖乖学会闭嘴,否则等
我把账本拿出来,再想要后悔就完了。
在一本本账本的威胁下,庞相一系的人自然而然被孤立了。
魏国公早谋划好了今日的一切。
而他又被将了一军。
赤裸着上身的魏国公,再次俯身跪下,一字一顿地朗声道:“陛下,如今证据确凿,臣恳请陛下斩阎洪海与卢总督,这等视谋害忠良残害大周百姓士兵性命,罪行罄竹难书的罪人,另彻查那些收受卢总督贿赂的贪官污吏,用血告慰边疆与喀么雪山下的五万英魂。”
他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背沧桑地拉成了一张弓,沉重如边疆厚重的山。
阮靖晟率先带头跪地,高声喊道。
“臣叩请陛下,斩恶人!”
其余武官亦整齐划一地跪地,用雄壮如兵器般的声音,浩荡磅礴的喊着。
“臣叩请陛下,斩恶人!”
“臣叩请陛下,斩恶人。”
“臣叩请陛下,斩恶人。”
“臣叩请陛下,斩恶人。”
……
或被这种热血气氛煽动,或畏惧于魏国公的账本,或干脆是愤世嫉俗不服这等不平事,其余官员亦陆续跟着跪地呐喊着。
“罪人当斩!”
“害人者当斩。”
“贪污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