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香推着宋知晴从松宏轩快步出来,一口气走到清漪水畔后,明香才停下,双手双脚都在发软。
“好吓人……”明香抬手擦头上的汗,“二少爷那模样,就像是要一口将我们都吃了!好可怕!”
宋知晴道:“吃人的,何止是他呢。”
明香抿唇,在宋知晴轮椅旁蹲下:“二少奶奶,那些话,定将您伤到了吧。”
“我也不知,”宋知晴抬眼望向远处的湖光,“说伤到,我实则并不在意他们说我什么,可我确实是觉得心里不舒服的。”
“这,听起来怪怪的。”
宋知晴淡笑:“也许,就是我刚才说的吃人吧。不止是吃我,而是,吃所有他们可凌驾的人。包括我,包括你,包括明桂,包括,这府里所有的下人。他们啊,真的傲慢。”
明香没听懂,有些担心道:“二少奶奶,您现在很伤心吗。”
宋知晴深深望着清澈的水面,湖风拂来,清逸怡人,平日最热闹的清漪水畔此时没有半点喧嚣,一派宁谧。
“明香,”宋知晴侧头看她,“我想一个人出去散散心。”
“啊?二少奶奶,您怎么去?”
宋知晴笑道:“是啊,我怎么去呢。”
明明是笑着的,但明香知道,二少奶奶更难过了。
明香抿唇,低低道:“二少奶奶,您可以自己摇过去,我就在这里等您,不会乱走。您自己出去转转吧,就像您每日在房中起居,自行开门那样。”
宋知晴点头,莞尔说道:“好。”
这一片都是砖路,比那坑坑洼洼的石子路要好走。
宋知晴摇着轮椅,慢慢离开了这条小道。
出来后,路面更平坦,但她平日只在屋里或院中来回,如今这一摇,渐渐走了约等于三百多步的路,她的胳膊终于酸了。
在湖边停下,宋知晴的额头都是汗,手心也是,湖风吹来,一阵凉爽,酣畅淋漓的出汗过后,莫名的,这风让她想哭。
这是她在侯府三年里,第一次好好观赏这湖光,往日这里都是人,便是自这经过,她都要绕路走。
现今,拜一里外的湖心亭中贵客所赐,她终于得此观赏之机。
而她贪恋的,何止是这湖光水色。
她更怀念徒手攀登峰顶,在高山上俯瞰群山的那一片景色。
师父曾说,她会成为这天下最自由的人,结果,当年师父云游不到一年的时间,她被困入了这侯府。
眼前这片清漪湖,并非侯府内开凿的人工湖,侯府所占的,不过是这片湖的一角。
更大更广袤的湖水,都在这侯府的四壁之外,在这座高大的牢笼之外。
她从最自由的人,变成了笼中鸟,还是,被折断了翅膀的鸟。
宋知晴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好欣赏这番湖景,耳边却第一次不受控的,全是别人的声音。
每个人都用极其轻蔑的嗓音在说那两个字:“残废。”
阴魂不散,此起彼伏,重叠交换。
“残废!”
“残废!”
“那个残废!”
……
湖风吹拂着她的碎发,宋知晴用尽力气压住自己这要哭的冲动,她深吸一口气,将目光重新投向天尽头。
一个修长高挑的年轻男子,便在这时从一条小路中慢步走出。
男子走得非常慢,微微垂着头,望着跟前的地,不知在想什么。他着一身素色灰衫,低调简朴,与假山几成一体。
只是,当他觉察到前面有人时,抬眸望去那一瞬,灰衫所带来的低调内敛,灵犀间消失无踪。
他就如一柄出鞘的宝剑,剑眉星目,锐利难挡,耀眼泛白的贵族肤色与他的清俊面庞,共同构成一道生人勿近,熟人亦勿近的屏障。
望见外面的轮椅,和轮椅上的这张侧颜,男子眉宇轻凝,一贯冷峻深沉的黑眸浮起一丝微不可见的惊讶。
湖风将宋知晴的脸吹得苍白,因为伤感低落,她欺霜赛雪的肌肤在这天光下,脆弱得像是用手一触,她整个人就会从这人间消失。
这时,男子转头朝左前方望去,耳廓卫东,敏锐得捕捉到相邻假山那一端传来的脚步声。
男子眉心微皱,立即避让,悄无声息地藏起。
宋知晴也听到了,她转过头去,陆玉雪缓步走出,目光挑衅,笑吟吟地看着宋知晴。
宋知晴眸中的所有情绪淡去,她收回视线,重新望向湖面。
有一种微妙灵巧,瞬息在她身上发生。
她那些脆弱悲伤的情绪完全消失了,她平静坐着,依然还是清瘦单薄的身影,但谁都看得出,她不好惹,不是那么轻易便可以欺负的。
而她,分明腿脚不便。
陆玉雪在轮椅后边约六七步处停下,她的笑意冰冷,细细打量宋知晴的背影。
苏言即这个目标,是她们五年前就盯上的,并为此筹备多年。
结果,横空冒出一桩婚事,一个残废新娘从天而降。
但幸好,苏言即逆骨反叛,说离家就离家,又给了她一个机会。
至于这个大山里出来的残废新娘,这几年根本就没有入过她们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