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月上柳梢头。
月光自明瓦窗渗漏进来。
王曦月屈膝坐在罗汉床上,神情似有落寞,双眸中最是空洞,叫人看不出她心思。
罗汉床三面的围板都撤了去,王曦月双臂环在腿上,下巴垫膝上,分明是个最防备的姿势。
十六岁的少女面容姣好,乌黑柔顺的发丝如瀑般散落身后。
春云端了个红木雕花的食盒进门:“世子说怕姑娘白日里受了惊吓,心神不稳,特意让人去药堂开了一副安神的方子,方才煎好,叫奴婢给姑娘端过来,姑娘吃了早些安置吧。”
王曦月才有了反应,侧目去看。
赤红色的小瓷碗还蒸腾着热气,白雾氤氲,飘散开来。
裴令元是个很极致之人。
他做任何事,都要做到最好。
为官如此,为人亦是。
细心又周到。
王曦月深吸了口气。
春云已经近了前,见她面色还是不好,略带凝重,端了药碗递过去,才安抚她:“眼下世子来了,端足了要给姑娘撑腰的架势,今日在伯府中那样气派,连老太太和伯爷的面子都不看,姑娘就宽心吧。”
王曦月拿勺子拨弄着碗中黑乎乎的汤汁,并没有入口。
她垂眸,眼皮往下压着。
外人不知,她却清楚。
三年
后林氏会缠着忠敬伯将她扶正。
这件事情一直闹了一两年的时间,林氏数次于家中寻死觅活,而忠敬伯府无论于朝堂还是士族之中,境地再坏也不过那般时,忠敬伯自己都破罐子破摔,果真把林氏扶正了。
抬妾为妻,他是真能干得出来的。
今日林氏受辱,必定不肯善罢甘休。
她大梦一场,一梦黄粱。
梦醒之后,其实很多事情与前世并不一样。
如果林氏还是要被扶正,那今次她要分家之事,便是林氏能寻到的最好机会。
“表兄睡下了吗?”
春云被她问的一愣,摇头说不知。
王曦月抿唇,举手将碗中药汁一饮而尽,偏于苦涩中品出些桂花香甜之气,竟把药汁苦涩压下去不少:“这里有桂花?”
“世子说安神汤药只怕也苦涩,似姑娘这样的年轻女郎最受不住,叫煎药的时候加了些桂花进去,不会散了药性,又可压住汤药之苦呢。”
他连这个都懂。
王曦月眸色柔婉下来:“你去问问,表兄若是没睡,说我有事情同他商量。”
春云站在那里没有动,犹豫了一瞬才规劝:“这会子天色晚了,有什么话明儿早起去说不行吗?奴婢怕……”
“无妨,你去。”
·
裴令元换了
身月白色长衫,更像是道袍的款式,腰间松松垮垮别着根沧浪色的腰带,玉坠荷包一概全无。
王曦月进门时候他正坐在月窗下的拔步床上看书。
见她进来,书卷反手扣在身侧,原本盘在床上的两条腿翻身下来,踩在了脚踏上。
他面色温和,叫人去准备了乳酪:“夜色沉了,还是不要吃茶,我方才让他们准备了一小碗乳酪,偏于奶茶口味,表妹用一些,说了话便回去正好安置吧。”
王曦月说好,掖着手往另一侧坐过去。
黑漆四方小案上还镶嵌了不少的乳白色云母片,各种形状,拼在一起,似一副画卷。
这显然不是悦来客店的东西。
她下意识抬眼,目光自裴令元身上扫过。
这人赶路匆匆,随从后至,还不忘给他带上他用惯了的这些东西。
甚至连案上茶盏都是那样的。
青白瓷器描金边,高温烧制出的多彩釉,她知悦来客店住上一夜要花费不少,但这些东西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一间客房里。
王曦月收回目光,只当不知:“表兄未免也太细心。”
“年轻女郎生来金贵,自该体贴周到一些。”
裴令元把书卷又往旁边推一推,侧目看她:“表妹不是说有事情要同我商量吗?”
王曦月颔首说对:“是关于林氏。”
裴令元眉心几不可见蹙了下:“你是怕她仍旧在伯府中兴风作浪,挑起事端?”
王曦月又说不是:“祖母既然发了话,今次我离家之事自是祖母一手操持。
表兄不留情面,连昭王令牌都请了出来,连阿耶都心存忌惮,未必敢与表兄硬碰硬。
林氏她……内宅妇人至多不过吹上一阵枕边风,阿耶不敢与长宁侯府真的撕破脸,更不肯得罪昭王殿下,她的枕边风便也就无用了。”
这倒是实话。
那她是怕什么?
如果说林氏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的话……
裴令元面色忽而沉下去:“表妹怕忠敬伯一时糊涂,将她扶立做妻?”
与聪明人说话向来是最省心省力的。
王曦月噙着笑意点点头,动作也轻柔:“她今日受辱,我本就不给她留什么体面了,祖母几次不许她说话,连将她赶出伯府,或是发卖这样的话都说出口了,她这些年在家中养尊处优,阿耶对她几乎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她还没受到过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