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兆之是在次日黄昏时分醒过来的。
几乎一天一夜,裴清宛就陪着他,没从屋里挪出来半步。
王曦月是熬不住那么久的,但不放心她,就跟申令虞商量好了,轮流着在这边陪她,裴令松就在外面守着,连吃喝都是端到内室去的。
留在府上的大夫更是尽心尽力,这一天不知跑过来多少趟,总算是把人给救活过来。
崔氏听到消息匆匆赶来,一双眼也是难得的泛红,泪眼汪汪,实在心疼崔兆之。
人虽然醒了,气息还是弱,躺在床榻上,连挪动一下都困难。
见崔氏哭,裴清宛也掉泪,崔兆之撑着精神叫姑母:“我还好好的,至少还活着,姑母不要哭了。”
他连说话语气都变了好多。
是沉稳的,可也是沉重的。
崔氏先前掉眼泪本就是因为他醒过来性命无虞而激动,原是很好安抚下来的。
这会儿才在床尾圆墩儿坐下去,崔氏面色骤然一变,敏锐的捕捉到崔兆之言语之间古怪之处。
她一颗心惴惴不安,转头吩咐身边人:“去请郎主和世子来。”
“我知道你这样赶来京城,一定是清河出了事,眼下你身体尚且不好,本
该好好养伤,但事态一定紧急,有什么事,还是先同你姑父说清楚才好。”
崔兆之也果然点头:“姑母不这样安排,我也是要回禀的。”
可是从头到尾,他连看裴清宛一眼都不曾。
·
裴高阳父子来得也快,申令虞就想着这种时候她是不方便继续留下来了,先前就寻了借口遁出去。
崔兆之伤的实在太重,见了人也顾不得行什么礼,嘴上倒是告罪。
裴高阳摆手说用不着那些虚礼,往之前崔氏做的圆墩儿坐下后,径直就问他:“清河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弄得这一身伤痕。”
崔兆之在那一瞬间唇角上扬,挂着是苦涩自嘲的弧度,眼底恨意聚拢,竟是那样的汹涌澎湃:“崔家,没有人在了。”
他只一句话,崔氏瞳孔一震,抢上前来:“你说什么?什么叫——”
“阿娘!”
崔氏话没问完,就再没撑住,两眼一黑,直挺挺的栽倒。
裴令元手快,一把托住了人,赶紧吩咐把崔氏挪到罗汉床上去,又请了大夫快来。
自然是急火攻心的,哪怕大夫还没来看过,众人也心知肚明。
裴高阳到底更能稳得住一些,等把崔氏
安置妥当,转过身来问崔兆之:“你不要着急,我们远在盛京,一概不知,清河郡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你细细说来,崔家……”
他心里是有猜测的,甚至不忍心问出口。
崔兆之一双眼猩红:“瑞国公屈打成招,拿到了阿耶的认罪供词,过去数日,整个崔家上下无一幸免,皆有受刑,他拿到供词之后,杀人灭口,一把大火烧掉了崔家主宅,毁尸灭迹。
姑父,是我自幼习武身手不错,爷娘兄长素日善待奴仆,才有人愿意替我去死,换我一条活路。
我曾想过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把爷娘兄长的尸身偷出来,可我一人之力,实在办不到。
这一路来凤阳,几次死里逃生,若非不愿叫我阿耶一生清名死后蒙冤,我大约是撑不到的!”
萧弘川,果然是他!
而崔兆之这些话确实骇人听闻。
这样根基深厚的士族大家,萧弘川也敢在一夜之间叫清河崔氏付之一炬,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他手段狠辣,下手又太决然。
所以之前送到东宫的书信,那只是他于构陷崔家之外的缓兵之计,防着他们在京城挂心清河,一面对崔家上下痛下杀手
,一面麻痹太子和他。
恐怕所谓的查有实证,就是崔兆之口中所说的“认罪供词”。
说不得明日就送到官家御案上去了。
“他这般痛下杀手,你……”
“家宅之中,的确修有密道。”崔兆之眼泪掉下来,“其实一开始的时候,阿耶还以为他们是来还我家清白,可不过日,阿耶就意识到事情不对了,那时候就想让我们兄弟先行逃离。
只是彼时没有走到那一步,我们无论如何也不愿背负着‘畏罪潜逃’这四个字浑浑噩噩过完后半辈子!
却不曾想,一念之差……阿兄和阿弟都……”
崔兆之哽咽着,七尺男儿,痛哭流涕起来,众人无不悲怆。
但眼下又哪里是伤心的时候。
裴高阳握紧了拳,骨节泛白,显然隐忍又克制:“所以囤积罪名,前因后果,你现在心里有数吗?”
“刚闹出灾情那会儿,我与爷娘还没回到清河,但是阿兄已经开粥棚施粥,除了我们家常备下的粮食外,阿兄还支取公中五千两银子从商行购得大量粮食,都用来施粥救急了,账本在我身上,姑父你们没看见吗?”
裴清宛骤然回神:“是在那个
青灰色小包里面吗?我们没有打开看,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但是阿娘先收起来了!”
昨夜他命悬一线,谁也顾不上他带来的小包究竟装了什么,而且那个小包实在是太不起眼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