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君嘉树的掩护之下,何晏之趁着夜色从后门偷偷出了君府。两人在门口别过,君嘉树两目通红,神情凄楚,何晏之见了不觉有些心软,又想起他刚刚失了姊姊,便走上前按住了少年的肩膀,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那少年身量尚未足,只到何晏之的肩膀处,身材瘦削,更觉羸弱。何晏之想起那夜在破庙之中,姐弟二人抱作一团,哀哀哭泣,何等可怜,只不过短短数日,却已人事两非。正在感慨,那少年却突然抱住了他的腰,埋首在他的胸口,呜呜哽咽道:“恩公,我真的很想你做我的姐夫,谁知道事与愿违,如今姊姊死了,你亦要走了……恩公,我心里好难过……”
何晏之长叹了一声,轻轻摸了摸少年的头,低声道:“你以后也不必再叫我恩公了。我虚长你十余岁,你唤我一声大哥便是。”
君嘉树抬起头来,含着泪看着他,迟疑着叫了一声“大哥”,何晏之微微一笑,又拍了拍他的肩:“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既然认下了你这个弟弟,待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日后定回来看你。”
君嘉树却拉住他的手不放:“真的么?”他的眼中尽是期盼,“大哥,你日后可一定要回锦州来啊。”
何晏之回握住君嘉树的手,含笑道:“一言为定。”说罢,转身离去,约莫走出了百步,他又回头望了望夜色下被古木环绕的君家宅邸,却见君嘉树小小的身影依然站在月光之下,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何晏之朝他挥了挥手,终于大步朝密林深处走去。君家的宅院建在雁蒙山麓,离锦州城尚有几十里地,君家早年经营马场,故而依山傍水圈了大片良田,紧挨着的几个村落也大多是租用君家的田地,是而,君家如同是在锦州城外再造了一座城池,家资巨万,不可估量。君文衍与锦州的太守有些交情,何晏之自然不能往锦州城内走,他遵照君嘉树的叮嘱,依着雁蒙山的走势向北而行,绕开了君家的马场,如此行了两三个时辰,翻过了两座山头,天光已经渐渐亮了。
连续走了数个时辰的路,何晏之只觉得腹中饥渴,远远看到山脚下有几户零零落落的农家,便想着就近去讨一碗水喝,再买些干粮上路。他匆匆沿着山路往下走,越走却越觉得周遭的世界寂静得诡异。
此时正值清晨,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影投射下来,然而靠近村口却没有一点儿人声,甚至连鸡鸣狗吠之声也听不见。空气之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之味,越往前走,那血腥味越重。何晏之心头一惊,忽然,听到身侧有东西微微蠕动的声音。他放慢了脚步,定睛一看,却是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汉子正慢慢爬过来。
何晏之走了过去,蹲下身子,只见此人的后背被砍了数刀,伤口极深,可见白骨,眼见着是活不成了,便低声道:“这村子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中年汉子费力地抬起头,血从他的额头不断淌下,断断续续道:“……快……跑……渤海……渤海……胡人……杀来……了……屠……屠……村……”话还未说话,便已经气绝。
何晏之心头一颤,转身跑到不远处的一户农家前,颤抖着手推开院门,血的气息迎面扑来,叫人作呕,只见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何晏之走进一看,尸身早已经僵硬,显然已经被屠戮了多时了。
他惊魂未定,连连后退了几步,突然之间,却想到了君嘉树。此地离君家不远,若是渤海人攻来,只怕君家也是凶多吉少了。他心底闪过无数个念头,一霎时如翻江倒海,迟疑不决,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四下里寻了一把豁了口子的钢刀别在腰间,转身原路折回。
无论君家是否遇险,他必须将此事告知君嘉树,让他们早做打算。
何晏之赶到君家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当他一眼看到君宅敞开的大门,便知道大事不好了。他来不及多想便飞奔而去,果然见到朱漆的大门上溅满了鲜血,几个守门的仆役倒在血泊之中,其中一个的头颅滚在了台阶之下,仍睁着一双眼睛瞪着长空。
何晏之心跳如鼓,大步走了进去,院内更是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绫罗布匹、陶罐瓷器,何晏之推开一扇边门,只见君家的管家严福被砍作两半,倒在地上。旁边叠罗汉似的堆着几个仆役的尸身,皆是身首异处。何晏之的手脚发凉,他捂住嘴,那些行凶之人极尽凶残,数个时辰前还是一派富贵荣华的宅邸,此刻俨然已经成了修罗场。
他霎时又想到那个在门口与自己依依惜别的少年,心中不觉骇然,匆匆转身沿着回廊去寻君嘉树的住处。君府已被洗劫一空,相隔几步便可以看到零落在地上的器皿物什,鲜血顺着石板铺成的廊道缓缓流淌着,每一步都是踩在血腥之中。何晏之的心里面已经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只怕那个少年也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
又走了几步,何晏之听到里边的院落里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他心中一凛,屏息贴着墙细细听去,那些人说的话他听不真切,隐隐约约并非汉语,何晏之心思一转:难道是渤海的胡虏?忽然,他听到一声惨呼,随之又人哭喊着叫了一声“爹”。
那声音分明就是君嘉树,何晏之纵身跃上围墙,伏在墙檐望去,但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