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镇国府的二奶奶穆氏来到荣国府,史湘云亲出来内仪门相迎,接入自家院子。又见陈瑞锦从屋内迎了出来,含笑与穆氏相见;三人同到屋中坐了。寒暄几句之后,穆氏满腹心事一时竟问不出来。史湘云笑朝左右道:“你们都出去吧,我们三个说说体己话。”众丫鬟婆子纷纷退下。
陈瑞锦思忖片刻,抬目看着穆氏:“那件事,昨日贾琮可巧遇上他,便已告诉了。”穆氏面色骤变。她接着说,“想必已做了点什么?”
穆氏回想丈夫之言行,喃喃道:“倒也算不得。他说了些‘有你安心’、‘得此佳妇三生有幸’的话。”
陈瑞锦“哦”了一声:“那就是夸你懂事了。”
史湘云在旁莫名不已,问道:“你们说什么?”
陈瑞锦看看史湘云问穆氏:“可愿意说与宝二嫂子么?”
穆氏这会子心里乱的紧,低头不语。史湘云忙站起来:“我去取本养花的书来。”陈瑞锦含笑点了点头。
待她出去了,穆氏仍说不出话来。陈瑞锦便道:“郡主仿佛将‘牛二奶奶’当作差事,侍奉翁姑、打理后院、安排侍妾、教养孩子。差事做得好,东家自然夸赞。只不知涨薪水不涨。”
穆氏凄然一笑:“……说的好,委实是份差事。这差事说不得得做一辈子。”
“倒也未必。”陈瑞锦道,“郡主可以改行。”
穆氏默然片刻道:“施黎……这会子我信不过他。”
陈瑞锦笑道:“与他什么相干?郡主若有心和离,我帮你。”
穆氏抬目瞧着她:“陈姑娘何故如此好心?”
“没什么。”陈瑞锦懒洋洋道,“施黎前阵子得罪过我,想给他添点子堵罢了。”穆氏怔了怔。陈瑞锦淡然一笑,又道,“只是你若离了镇国府,预备做什么?回东平王府显见不合适。除非能有个更合适更喜欢的差事,不然还不如仍旧做牛二奶奶。又清闲、薪水又足、你做得也极顺手、东家极满意,将来还能升职做将军府的老太君。”
穆氏起初只随便听她说罢了,待听到“将军府的老太君”不禁浑身一震。自己尚不足二十岁,等熬成了老太君,岂不是得巴巴儿干熬一辈子么?转念一想,除了嫁去哪家府上做太太奶奶、干些侍奉翁姑伺候夫君的活计,自己还会什么呢?别家委实还不如镇国府。又愁起眉头来,半晌才道:“我也委实不会什么生计。”
陈瑞锦道:“琴棋书画想是不在话下,往女学帮个忙也好。若不愿意,你这么年轻,现学都来得及。三百六十行,有心做哪行?”
穆氏摇头:“从不曾想过。”
陈瑞锦道:“这几日便想想。扮作男人、仍旧女装都可。或是悉心种植花木,得成花木大家也不错。”
穆氏面上得了一丝笑意:“不过是无事可做罢了。”
“你小时候可想过,倘若是个男子,去做什么?”
穆氏想了想:“小时候看过许多杂书,极羡慕隐娘红线一流的人物。”
陈瑞锦心想,难怪会瞧上施黎。乃道:“你这回子学那个已是迟了,骨头硬了。”
正说着,忽听外头史湘云笑道:“我也糊涂了,一本书寻了这么许久。”又亲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陈瑞锦道:“宝二奶奶可回来了。我们正商议牛二奶奶学个什么正经学问呢。”
史湘云道:“女人家有什么正经学问可学的?无非是管家理事。你平日只说南边有趣,各色事物都是新的,女人干哪行的都有。可惜牛二奶奶不能出京去,不然,去瞧瞧也好。”
陈瑞锦道:“你言之有理。倒是不着急决断,到台湾府走走看看不迟。”
穆氏迟疑道:“我……可成么?”
陈瑞锦道:“你们家穆栩老爷子去过,你可寻他打探打探。他也是数年前去的,如今愈发有趣了。郡主如有兴致,我们院中图书室里有许多新奇的书。”
史湘云忙说:“你们院子常有男人去。”
“是了。”陈瑞锦正色道,“三郡主,台湾府那头是没有男女大防规矩的。既是女人也出门做事业,怎么可能同僚俱是亲眷?我们那院子里都是从南边来的人,故而从不避讳这个。”
穆氏道:“那……台湾府……可曾闹出什么不妥之事来?”
“你是说移情别恋吗?有啊,极多。”陈瑞锦道,“和离的也多。好在那头起初荒蛮的紧,人口少,新规矩好立。外头过去的人多半是移民开荒的农人,本来就不大识规矩。最开始那批义务教育学堂毕业的学生如今渐渐出来做事了……”乃摇头笑道,“说不清楚,横竖你去了就知道。有些在京城比命还要紧的东西,在南边全然不是个事儿。”遂歪着头看着穆氏。
穆氏虽不大明白她说了什么,内里洞明如观火:倘若迈过去这一步,只怕改天换地了。愈发坐立不安,手中紧紧攥了帕子,怀内如同揣了二十五只小耗子——百爪挠心。陈瑞锦等了会子,含笑站了起来:“我们院子在西北角,走几步路便过去了。”史湘云眼波婉转溜了她一眼,也站起来。穆氏正没有主意呢,不由得跟着站了起来。
三人遂出了屋子,穆氏瞧了眼跟着的人道:“我们去陈姑娘院子寻本书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