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全来到景德镇陶瓷特营店,撂下一句话便走。掌柜的忙喊:“大老爷来了!”韩全身形一滞。掌柜的两步赶上来躬身劝道,“大爷好歹见了大老爷再走。”韩全闻言立时大步走起来。掌柜的紧紧跟着他低喊,“好歹是大爷的亲舅舅!”韩全走得愈发快了。
眼看还有不到三尺就是大门,便听有人喊了一声“七皇子!”韩全顿时僵住了。那人从后头跑着出来直追上韩全,双目微红轻声喊道,“七皇子!”
韩全叹了口气,转身朝他作了个揖:“谢大人。”
来者正是江西知府谢鲸。
早年江西总兵徐宏造反,贤王司徒磐亲往平乱,险些命丧敌手。时任户部尚书林海依女儿林黛玉之言向圣人出谋,在老圣人旧臣中寻找亲近新君的子弟出任新江西总兵。圣人斟酌再三,择了勋贵定城侯府的嫡长子谢鲸。一则他祖父乃是老圣人心腹;二则他妹子谢贵人刚养下七皇子;三则此人原任京营游击将军,有领兵之力。殊不知那会子司徒磐已对他兄长心生罅隙,借平叛之机佯装遇险,实则趁乱暗中收编了徐宏麾下兵马,以土匪之名散入江西各地。谢鲸到江西后,手底下几乎没有什么可用之人了,总兵之职犹如虚衔。
后圣人失踪、京城大乱。因恐乱臣贼子伤害天家血脉,大明宫掌宫内监戴权想着,须得设法保住主子的一条根、也算是替自己留个后路。可巧听说荣国府的大太太有意寻个儿子养在膝下,戴权拍案:“瞌睡遇上枕头,巧了!”遂与定城侯府、谢贵人合力定计,让谢家子弟求娶邢夫人之侄女邢岫烟。彼时荣国府要紧的人物皆已南下,贾环一个人应付不过来那么多,就把拦阻这门婚事给忘了。又趁剑南节度使方雄刚刚入主紫禁城之乱,将最年幼的七皇子司徒峑送出宫去,化名韩全,扮作国子监学正韩赫之遗孤。再顺着邢岫烟之手送那孩子入荣国府,养在邢夫人处。贾琮等人虽察觉了韩全的身份,因念着他只得三岁半,想来过几年就记不得小时候之事了,并没大防着。他们皆忘了还有个邢岫烟。
那会子邢夫人独自被贾赦丢在京城,甚是孤苦。谢家待邢岫烟极好,时常让她请姑母“来我们府里坐坐”。邢夫人自打嫁入荣国府,外头的戏酒应酬皆由王夫人出头,王夫人倒台后则是她儿媳妇王熙凤出面,她这个堂堂国公府大太太根本见不着几处场面。定城侯府以邢岫烟之名与她往来,邢夫人欢喜得什么似的,故此时常带着养子韩全过去。那府里的太爷老爷太太奶奶皆喜欢韩全,成日夸赞、还送了他许多礼,邢夫人愈发愿意带他过去了。韩全出宫时虽小,与外家从未断过联络。外祖父、舅父甚至他生母谢贵人皆时常相见。
天下分封之后,因井冈山上藏了个要紧人物,司徒磐刻意以匪盗乱江西。又把谢鲸的总兵换成知府、另用自己的人任总兵,从官到匪捏紧了江西。如此多年,谢鲸只巴巴儿戴了一顶知府老爷的官帽子,实在犹如司徒磐一条看管外宅之犬,根本无法帮他外甥谋夺地盘。七皇子遂一直以韩全之名在荣国府养着。前几年贾母病逝,贾赦将邢夫人连同韩全一道带回台湾府。谢鲸遂在台湾府开了家景德镇陶瓷铺子,悄悄与外甥往来。
旧年年底,燕王司徒磐忽然命整顿江西、剿灭土匪。尤其派了人来给谢鲸下令,务必清剿袁州的弥勒教。江西大乱,谢鲸顿觉有了盼头。赶忙派了要紧的心腹来大佳腊,劝韩全向贾家挑明身份、请他们拥立自己为帝。他想着,司徒峑在贾家养了这么些年,与贾赦之独孙贾萌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贾家但凡不是傻子,必会弃了京中那位燕王、择立自家养大的孩子。
不曾想司徒峑竟不大愿意。他来台湾府这么些年,岁数渐渐大了,能看得明白贾琮的心思悉数在扩张外洋和开启民智上头。台湾府的要紧机密他虽不知道,也能从贾桂贾萌口中听到些幌子,心里隐约觉察到他外家怕是在痴心妄想,故此再三推托。谢鲸得信后急了,特亲自赶过来相劝。
韩全与他舅舅也有两三年没见过了,不便立时就走,只得住了脚步。乃向谢鲸道:“那事儿作罢了吧。”
谢鲸忙劝道:“殿下,江山万里唾手可得,犹如光武中兴、名垂青史,殿下还顾虑什么?”
韩全摇头道:“白日做梦。琮三哥和荣国府皆不会帮我们的。”
谢鲸道:“那是他们还不知道殿下的身份!”
韩全道:“知不知道都一样。这会子一统天下必要打内战,琮三哥决计不会答应的。他一心只惦记外洋之地。但凡由我朝之人占了去,谁占都好。昨日他成亲,请来的皆是我国出去开疆辟土的外洋国主,一个王爷都没请。”
谢鲸又说一遍:“那是他不知道殿下身份!你乃天潢贵胄……”
韩全打断道:“爪哇国主周小兰乃渔家出身,还是个女人,他一般儿待若上宾。这阵子他同几个国主日日开会,巴不得把一腔的本事悉数教给人家,唯恐他们江山不稳。天潢贵胄举国都是,我算什么?”谢鲸愣了。韩全停了会子,也再说一遍,“琮三哥决计不会答应打内战的。兵将火器只有那么多。内战一旦打起来,不论谁输谁赢,对外扩张必然停滞不前、甚至让西洋人夺回他们的殖民地。贾琮这么多年的心力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