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寄时立在稍显陈旧的木窗前,透过合欢树的枝丫向东远望。日头将树影由短拉到长,偶有万物窃窃私语,吵闹后便又是长久的寂静。
落日余晖洒在窗柩,照亮沈寄时苍白如雪的指尖。灼热的疼痛在指尖蔓延,他却动也未动。
灼烧疼痛仿佛将他带回了冀州,兵戈之声响彻耳畔,出生入死的兄弟在身边一个个倒下。脚下泥土被鲜血染成了紫色,风萧萧后,是长久地静默。
大梁数十年风雨飘摇,今后可能不止有一个沈家,可沈家却只剩下一个沈萤。
眸中不知不觉间蒙上一层血色,身后木门转动,少女轻盈的脚步声响起。沈寄时死死抓在窗沿的手蓦地一松,眼中戾气如潮水般褪去。
桥妧枝推门而入时,头上的帷帽早就已经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她未曾留意立在窗边的沈寄,快步走到桌案前,半趴半跪地去掏书案下成堆的锦盒。
黄昏的日光总是带着几分朦胧,少女眉目舒展,像一只黄昏大雨后羽毛干爽的云雀,迫切又愉悦。
自从蜀州重新回长安之后,她极少有这样情绪外斜的时候。
沈寄时不动声色将晒伤的手藏进袖中,低声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声音带着些沙哑,却又不显沉闷,犹如穿云箭入耳。
桥妧枝动作一顿,缓缓抬头,眼中带了些疑惑。
“女郎在找什么?”
这句话提醒了桥妧枝,她连忙弯腰,打开压在最下面的锦盒,将里面的东西攥紧手心。
“找到了!”她舒了口气,眉眼间带了不可名状的喜悦。
手掌摊开,掌心处赫然是一个水墨青的和田玉剑穗。
蜀人擅编织,桥妧枝手又巧,在蜀州的那些年喜欢上了编缨穗。最开始的时候她编的慢,即便手指磨出了血泡,还是对此乐此不疲,后面越来越熟练,样式也就多了起来。
蜀州六年,沈寄时的配剑隔三差五就会换个漂亮缨穗。彼时心高气傲的少年将军每次去武场都要被一众人调侃,说沈小将军是个花孔雀。
说的多了,沈寄时就有些不大乐意了,好几次想要偷偷摘下。
少女得知后愤愤不平,一边给止危枪系上新打出来的络子一边嘟哝:“什么花孔雀不花孔雀的,我看那些人才是花孔雀。”
少年摸了摸鼻子,见她不乐意,将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乖乖等她系好,又答应给她带回南街的冰荔枝,随后长枪一挑,挥挥手纵马而去。
蜀州六年,桥妧枝打出来的缨穗数都数不过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编这些东西了呢?
沈寄时有些记不大清了,只依稀记得大概是在承平二十五年的冬日,长安漫天飞雪,他们第一次争执到面红耳赤。少女双目通红站在雪地里,看着远去。
此后经年,他们仿佛陷入了争执的循环,一边争吵一边被时光裹挟着向前走,最后停留在他出征那日。
自此,长路漫漫。
桥妧枝低头解开缠绕成一团的水墨青剑穗,松了口气:“还好还在,不然就算想再编一个也来不及了。”
那剑穗似在盒子中放了很久,即使重新打理过依旧有些跑线,桥妧用尖尖的牙齿将线咬断,再抬头时,骤然对上沈寄时的眸子,不由得一怔。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桥妧枝轻轻蹙眉,只觉得实在是奇怪。
沈寄时心中微动,“女郎很高兴。”
是很高兴的。
桥妧枝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重重点头,眉眼一弯,与他分享:“沈郎君,我要找的人找到了。”
“谁?”沈寄时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下意识靠近她几分。
两人距离不足一尺,少女发丝随风而动,皂角香气在四周充盈,沈寄时舒服地眯了眯眼。
桥妧枝莞尔:“是沈寄时。”
“那个与你同名同姓的,却让我找了很久的,沈寄时。”
沈寄时一怔,唇角笑意顿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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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往年这个时候,夜间的风都已经染上了凉意,偏偏今年,兴许是一直干旱的原因,夜间竟还是如盛夏一般燥热。
桥妧枝迫不及待要趁着夜色去沈府,于是刚过亥时,她便攀上墙边梯子,准备翻墙而出。
夜间燥热,她爬到高处,看向坐在墙头的沈郎君,轻轻呼出一口热气。
倒像是小雀儿吐气。
沈寄时扫了她一眼,心不在焉地移开目光。
“沈郎君。”桥妧枝敏锐地察觉出他兴致不高,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兴宁坊很安全,我走过很多遍,沈府也有人接应我,郎君不必相送。”
她并未害怕夜路,只觉得这沈郎君当真是热心肠。
热心肠的沈郎君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却带了些暗沉,直勾勾落在她身后。
桥妧枝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