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父亲。”
手顿在半空,听到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时,我最先感受到的居然是恐惧。那些被深埋的回忆浮出水面,踉跄着成群结队的爬上岸边扑向我。
“父亲”这个词汇是我们之间的禁词。
我将手搭在俞璟的手背,感受着他的沉默。同我一样,他也对父亲保持着克制又谨慎的态度,但与我不同的是,俞璟总是会在父亲进行训诫的时候,随心所欲的顶嘴附和。
所谓的父亲,这个血缘之上向我们提供了二分之一基因的人,并不能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母亲出现在我们的记忆之中少之又少,取而代之的是这个男人自幼年时便开始的独裁游戏。
他似乎很享受将我们视为座下犬,酒精是他沉沦于幻想帝国的圣水,烟草是他彰显地位的权杖。那盛放圣水的器皿便是他出征前的战鼓,每当战鼓擂响之时,圣水便会迎头倾泻而下。
苦涩的圣水灼烧着我的皮肤,蒸发的圣水汽熏得我难以睁开双眼。他大笑着揪住我的头发,在头皮传来的阵阵刺痛中,我听到他不断的咒骂。
他说这是对我这个坏孩子的惩罚,他说我是恶魔,是怪胎,是不应出现的存在。每到这时我都会将俞璟护在身下,毕竟我是哥哥,占着这个名分总是要做出些实质上的行为的。
我捂着俞璟破口大骂的嘴,小声对他说不能再激怒他了。俞璟向来是个随心的性子,虽然在后来收敛了许多,享乐主义却仍旧贯彻在他的理念之中。
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除了紧紧捂住俞璟的嘴,便只剩下我对俞璟的警告。
父亲总会在这时停下手看着我,沉默的、僵硬的矗立在那里,仿若一座无声地雕像。只是很快,这座雕像便会被名为愤怒的火焰自内而外的燃烧开裂,父亲将会再一次实行制裁。
炙热的权杖敲在我的肩头,捻动间我嗅到了烟草的呛人的烟雾与皮肉传来的哀嚎。我深知这时候是不能出声的,任何痛呼都会助燃他体内的那颗火种,所以我保持恐惧的顺从。
这次父亲对我的称呼改变了,不再是反反复复的那几句“坏孩子”、“恶魔”和“怪胎”,这次我变成了“疯子”。
上次听到这个词,还是在母亲的口中。
母亲说,俞璟是“疯子”。因为他总是本能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明明母亲警告我许多次不能放任他这样,但我还是没有管住他。
俞璟从小就很喜欢捣鼓那些花花草草,各种各样的植物在他眼里是另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那天,母亲说夜晚总是睡不着觉,害得她在白天精神萎靡。这些话被俞璟听了去,所以他擅自采取了行动,那是他唯一一次没有与我沟通便做下决定。
他将不知从何处找到的长长的卷卷的草碾成粉末,洒在了母亲床边的水杯里,那之后母亲睡了很久很久。我很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俞璟却只是笑笑,告诉我这是龙牙草,他在书上看到的,龙牙草可以让人睡着。
母亲睡了很久,久到我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母亲醒来,我缩在母亲的床边安静的等待着,等得太久了,我便靠着母亲睡了过去,直到……被父亲打醒。
他的脸涨得通红,双眼怒目圆睁,几乎要脱出眼眶一般。他就那样喘着粗气揪着我的衣领,身上还穿着医院的白大褂没有脱下。
“你给你的母亲……吃了什么?”我听到他声音颤抖着对我说。
“龙牙草的粉末。”我有些喘不上气,恐惧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俞璟给母亲的。”我不明白父亲为何这样生气,他将我摔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我的名字。
“……她说的没错,俞景。”许久后,父亲似乎冷静下来了,他默默地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白雾,“你果然是个疯子。”
这个男人突然变得很陌生,那天之后的他开始频繁的待在家里,不再去上班。他看向我的眼神也逐渐冰冷,我和俞璟大气也不敢出,被他看到动辄便是打骂,整天惶惶度日。
直到有一晚,俞璟在睡前拉住我的手,我们一同躲在被子下。他悄声对我说:“哥,我们逃走吧。”
我知道他又要选择逃避了,这是他一向的习惯。俞璟倾向于追求快乐和避免痛苦,对于对母亲造成的伤害,他会试图逃避现实,否认自己的责任或行为的严重性。
可是离开这里我们又能去哪儿呢?两个半大的孩子赌气般的离家出走,因为没有自理生活的能力留宿街头,最后莫名其妙的死掉?这不是我想要的未来。
一团酸楚的阴霾迷蒙在头顶,睁不开眼皮。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天旋地转间我看到了那片名为负罪感的阴翳将我彻底的裹挟、吞没,啃食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