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岳再睁开眼时,耳边响起咚咚的鼓声。他一个翻身坐起,发觉身体已经被干硬的泥土硌得麻木,活动了活动,才舒缓过来。 他把双手在脸上擦了擦,又在眼上捂了捂。站起来,向帐内走去。 大帐内,东倒西歪的门客们也一个个在整理着自己。信陵君也不知是没睡还是早醒了,正襟危坐在几案旁,看着门客们起身。 在偏帐内的驿卒们也过来了,甚至还有郑安平。 帐中的一切混乱都迅速结束,很快就恢复了大帐森严的氛围:信陵君坐在大帐中央,武士们分列两厢。当芒卯和晋鄙进帐时,他们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像。 信陵君见芒卯和晋鄙进来,也立起身,向帐外走去,芒卯和晋鄙跟在身后,再后面是一众门客武士。他们走出大帐,在帐口立定,看着各营在营前列队。随后,张辄带着一众在别处歇息的门客武士走了过来。 芒卯和晋鄙连同张辄等一众门客向信陵君行礼,信陵君回礼后,他们就离开大营,向后营而去。 待鼓声渐息,两声号角吹响,信陵君立起,缓步走出大帐,门客与驿卒在后面跟着。天色尚暗,但军中无数火把高举,却也照得亮堂。 大帐外,一队队武卒肃穆列队,再按顺序依次出营。信陵君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眼中似乎闪着光。 以伍成什,以什成队。五队列成后,营司向校辛报道:“中营列队已毕,谨请令!” 校率望向信陵君,信陵君微微点头,校率道:“营前列方阵!” 营司行礼,回去吩咐了各队位置,四辆旗车开出营门,分列好四角,后面跟着两伴武卒,张弩控箭,阵前一字排开。随后是其他部队,一一依次出营,各按方位站好。再后是各队的旗鼓车和营司的旗鼓车。 过不多久,两名军使先后驰车而来,报道左右五营均已列阵完毕。信陵君登上战车,二黑持斧钺,站在车右,旗鼓车跟着,随道:“巡阵!”两名军使飞驰而去,边驰边叫道:“将军巡阵!将军巡阵!” 看两名军使驰远,信陵君向驭手夏侯道:“启!” 夏侯轻抖缰绳,战车启动,缓慢加速,出了营门后就变成了快步。 战车在武卒阵前驰过,士卒以“喝呼”和兵器杆撞地加以应和。战车随后转向后营,民军们在首领们的引导下,也大声呼喊,用力撞地,甚至跺脚。虽然比不上武卒阵中齐整,声势犹有过之。 绕着后军十营驰过一圈,信陵君始终面色端庄,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只留给军士们一个峻峭的身影,和一个飘扬的裾袂。 待信陵君重新驰回前营,来到旗鼓车旁,一切再一次安静下来,但内心奔腾不已,仿佛一场暴风雨正要到来。信陵君稍稍静了片刻,轻轻下令道:“擂鼓!” 站在旗鼓车上的校率抡起鼓杵,用力擂鼓。一阵震耳欲聋的鼓声响起,旗鼓车向阵前驰去。随后,营中大小旗帜摇动,各队向前开进,信陵君的战车拖在最后,身后是一小队门客、驿卒和几辆军使快车。 没过多久,后军鼓声也依次响起。然后就是一片脚步声和战车的“吱呀”声。 出营后,鼓声渐息,只有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和战车的吱呀声还在空气中流传。 跟在信陵君车后的郑安平默默地想着:“要攻城了。”他亲自到过那座城边,知道那座城的城墙有多矮,有多不结实。他相信,只要一次爬城,就能突入城中,将全城人杀光。但他心中感受不到一点轻松,反而好像有一点为这座城池的命运感到悲哀:这座城其实并没有得罪任何势力,只不过正在要道,所以被破;城里的人死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死。 忽地,从远处飘来笙箫之声。开始不甚清楚,但不久就穿透行军声,传入郑安平的耳中。 “好像是出殡之声……”郑安平疑惑地想着,“这时节,谁不开眼出殡啊?好死不死!” 慑于军纪,他不敢回头,只用余光扫了周围,似乎大家脸上也都有疑惑之色,但脚步不停,仍向前开进。 不多久,一名打着驿节的士兵跑过来:“城主面缚来降!” 信陵君挥挥手,这支由门客组成的小队停下来,随后走出队列,在道边列队。信陵君问:“城主在哪里?谁人为使?” “城相为使,言城主已出城十里。” “带到这里来!” 不久,一个士子打扮的中年人跟在驿兵之后一瘸一拐,匆匆而来。到了军阵前,略整了整衣冠,手中举起一只鸡,用标准的士礼朗声道:“小邑主久慕大国梁将军,无由相见。今以赵君命相请见。” 在信陵君的示意下,仲岳和张辄走上前来。张辄道:“大梁将军曰:某不才,有辱赵君相请。请赵君命,某当恭听!” 中年使者道:“赵君言,小邑主悖逆,劳大国远征,罪不容诛。小邑主知罪,面缚啣璧,待罪道旁,惟将军之命处置,不敢有言。” 张辄道:“城主暗使刺客,图谋不轨,是何居心!” 中年使者道:“小邑季君得罪将军,皆小邑主教导无方,无可推诿,愿以身赎之。” 仲岳道:“赵君何以知晓小邑主之事?” 中年使者道:“此事不足以外人道。有赵君玉佩以为凭。”从带上解下一只玉佩。张辄接过来,与仲岳仔细看了看,是一组温润洁白的玉佩,总有十余件,绝非泛泛之辈所有。 仲岳把玉佩交还使者,道:“赵王之命,不敢不从。惟大军发动,非人力所能止。请城主将全城良贱全都撤出,城上打出降旗,以免遭屠戮。”他见使者似乎还有话说,便补充道:“只有一个时辰,日出便要攻城。到时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