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京城九百里开外的官道上,无论是背负着重物的役夫们还是负责护卫管理的城防营将士以及工部吏部那些被迫拎着脑袋跟来押运辎重的小吏们,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原本以为离京三四百里之后就会变得七零八落的辎重运输队伍,如今行程已经将将过半,竟然仍旧完好无损?!
不……非说是完好无损倒也不对。
毕竟九百多里的路途下来,役夫与官兵们都拖着肉体凡胎的身体走了九百多里的路,有些服役的役夫家中本就贫瘠不堪,身子受不住这种长途跋涉的苦,这样漫长的路途下来,高烧不退病倒的有不少。
如果是普通的辎重运输队伍,面对这些又无法运粮又重病的役夫,只怕早就无情的给抛在路上任由野兽吞噬了。
张老二就是这么一个又干又瘦又体弱的役夫,当他在半途上发起了高热,当时便觉得自己要死在这服役的道儿上了。
在张老二眼前一黑闭上眼之前,他想的是家中妻子刚刚生下的幼女,还有他的老母亲……一家子老弱孤寡,等他也去了,他的一大家子大概也完了。
结果叫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抱着这种绝望的心情倒下之后,竟然还有再睁开眼的时候。
虽说在他睁开眼后也没什么好地方住——他躺的是一辆牛车,这一辆牛车上的粮食是由各支运粮队的伙头军负责的,上面拉的是给官兵老爷们的吃食。
如今这车子空出了一小块地方,给他用粮食袋子做了个垫子和铺盖,将他一路给继续拉了过来。
张老二醒来时,整个人都是糊涂的,倒是边上有个伙头军的官老爷看到他醒了,还笑着对他说’哟,醒了?看来你运气还不错。’
“我、我这……”
他想说自己怎么在牛车上被带着,不是该被抛尸荒野么……
结果这伙头军的士兵龇牙咧嘴的笑了笑,说:“我们将军说了,你们是来服役的,又不是来送命的,只要不是真断气了,能救都会试着救救。”
“当然,咱们这路上走着呢,好的条件没有,你这烧刚退,牛车再给你搭一日,明日你就得继续驮着东西跟后头了。”
张老二听着边上那官老爷的话,嘴巴开开合合,眼泪哗啦一下就下来了,手忙脚乱的在牛车上朝着边上的士兵叩头。
“谢谢、谢谢官老爷!”
边上的士兵赶忙让开,连连摆手:“谢我干啥啊?要谢就谢谢我们将军还有皇上吧。”
张老二听了这话,也开始朝着京城的方向连连磕头:“谢谢将军老爷……谢谢皇上……”
虽然这会儿烧才刚退,张老二的手脚还软着,人也还没缓过那口气,但这会儿人在牛车上,身上还有粮食口袋做的被褥罩着他,张老二只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再想想家中的妻子和老母亲还有刚出生的闺女,张老二觉得这将军和皇上就是救了他们一家老小的命啊!
“咱们将军真是好将军……皇上也是好皇上!”
张老二没读过书,乡下人见识也短,一辈子就在村子里种地刨食,所以他也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只是觉得从前他们准备进京服役的那一路上,为什么那么多人说皇帝的坏话呢?
那些人可真是太罪过了!
于是这天之后,等张老二又扛着他负责的辎重粮食回到役夫的队伍里之后,一路上但凡还有空闲还有力气,就要跟身边的人絮叨两句——咱们将军别看戴着那个鬼面具吓人得很,但真是个好人咧!
哦哟,还有呢,还有咱们皇上,真是个好皇上!我听说先帝爷可没这么好的脾气,当年先帝爷抽调人作役夫可没管过人死活……嘘,这话咱们小声点说。
……
从京城到北疆,虽说这路途上不是真没死过人,但辎重队伍里还有人专程给实在没熬住的人收了尸,每到个驿站,就会托赶尸匠把人送回京城,这些亡故的役夫好歹也算是能落叶归根了。
这些被征召来的役夫都是穷苦百姓,一辈子也没法儿图个啥,只要能落叶归根不至于在这京城到北疆的荒郊野岭做个孤魂野鬼,他们也心满意足了。
于是一路上有张老二这样被救活的役夫到处同人宣讲鬼面将军与当今天子的善心,又有人亲眼见到赶尸匠接了活儿把尸体往京城的方向运,这些役夫们的一颗心也就彻底的落回了肚子里。
……
其实不只是这些对局势和行程的真实难度懵懵懂懂的役夫们,此番城防营中跟着一路负责押运的副将、士兵以及那些工部、户部的小吏们才是真正最吃惊的人。
从这趟行程开始的第一天,他们就已经把自己的脑袋提在了手里,随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结果如今就连京城去往北疆最危险的长蛇关都已经过了,他们这支队伍竟然还没有遇袭过?!
莫非京中的各方势力已经放弃了针对天子了吗?
那些工部、户部的小吏虽说也是官身,但是实在是没有什么太灵通的消息,如今在这去北疆的路上与那些役夫也没太多差别。
但是城防营中负责拱卫安全的副将们心里却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的。
他们原以为鬼面将军能够确保最初的鹰嘴口等那几道关隘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