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梅山村往东南去,道路渐渐狭窄崎岖起来。走到村子尽头,绕过一处宅院,便是一条窄窄的斜道。斜道一侧有一片荆棘围起的菜园子,穿过菜园再往前,便是一片荒山。早年间,第五让和庄七娘就住在这山下。
山下只有几处茅草屋,院墙半高不矮的,就用山下的碎页岩垒成。
如意跟着引路的人,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院前泥泞的小道上。抬头就能越过破败的院墙望见院子里的情景。
也是来到这里,如意才明白什么叫家徒四壁。
走了约莫十步,引路人便停住来,指着一旁一处荒败了的茅屋,道,“五代光以前就住着儿来着。”
如意便取了赏钱给她,道,“多谢。”那人接了钱还不肯走,又打量了如意一会儿,才迟疑的离开。
那茅屋隔壁的庭院里晾着衣服,显是有人居住的。
如意便抬手敲门,来应门的是个颤巍巍的老妇人。一身粗布短褐,面容皱得老树皮一般,双目老浊。
看见如意时她明显愣了一下,大概是眼神不太好,竟又凑前细看。
她靠的进了,如意不由后退,那老妇人迟疑道,“姑娘,你找谁?”
如意道,“是郑阿婆吗?您见过蔺娘子的,我是她的东家。”
那老妇人又愣了一下,大概是在想蔺娘子是谁。随即她便想了起来,忙点头,道,“是,是——她来找我打听七娘。对,对……这就对了。”她竟十分热切的拉住了如意的手,喜悦道,“你是七娘的女儿吧,快进来坐!”
如意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那老妇人犹自欢喜的喃喃自语,“一开门我就认出来,跟你娘活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说怎么忽然就有人来打听七娘。”
庭院不过步宽,转眼她便拉了如意进屋,已开始张罗茶水。
如意忙道,“您认错了,我不是她的女儿……”
那妇人才醒过神来,道,“不是?”
如意道,“不是。”
她便又凑前打量了一会儿,却犹不肯信,疑惑道,“……真不是?”
如意尴尬道,“真不是。”可依旧笑着解嘲,“真有那么像吗?”
这妇人老眼昏花,认错了也没什么奇怪。可……五代光初次瞟见她时,似乎也认错了。当然,那时五代光醉醺醺的,又只是一眼扫过,也做不得准。可是接连两次巧合,难免令人在意。
那妇人似是有些失望,“像得很。”又半信半疑道,“不过七娘没你这么大方,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如意道,“这么多年了,您还记得她。”
“记着呢……怎么不记着?”那妇人叹息着,“那么好的闺女。”又转向如意,“你是她的?”
如意想了想,道,“我也是她的东家。”
“噢……”那妇人复又惊喜起来,道,“蔺娘子走得急,我也没敢问……七娘她如今过得还好吧?”
如意想了想,便大致把五代光去绣庄上闹事,引得庄七娘犯了癔症的事告诉郑氏。又道,“她是被转卖到我家的。说是有个孩子留在了前头那人府上。我想把那孩子赎回来,让她们母子团聚,也许她能好转。但看如今她的情形,问是没法问了。所以想来找您打听打听,您可还记得她当初被卖到哪里去了?”
那妇人听得又叹息,又落泪,道,“真是前世冤孽,他还不放过七娘。”
可听如意提起庄七娘的孩子,又问她被卖去哪里,却顿了一顿,才擦着眼泪叹息道,“只怕没那么容易赎回来……”
“这么说您真的知道?”这是意外之喜,如意忙追问,“是哪家?”
那妇人道,“是官家……卖到乐府去了。”
如意就愣了一愣——本朝乐府分属少府,大致说来就是后宫的一部分,听说也从民间采买少女教习歌舞。但是那会儿庄七娘应当已经不年轻了,又是个孕妇,买来做什么?
何况,早在许多年前乐府就已裁撤掉了。如意记得很清楚,国子学的博士们说孔子“恶郑声之乱雅乐”时,还特地点出天子裁撤后宫乐府之举,甚合道义。
只怕是有人打着乐府的旗号,骗买来着。
便问,“您确定是乐府吗?若是官家买人……”
“错不了。”那妇人擦了擦眼泪,大概是勾起了伤心事,又道,“不瞒你说。那会儿我那瘫子老汉还活着,儿子却短命去了,留下个七岁大的小孙子。原本指望儿媳妇能守住,好歹把孙子带大了。谁知也留不住,铁了心要跟野汉子跑。我没法子,只得打发她嫁人,好歹索回几两彩礼钱。那会儿我是上要伺候瘫子老汉,下要照料奶娃。若不是七娘接济帮扶着,我……”她哽咽了一阵子,才又擦着眼泪道,“我拉下了脸,说你们非要把七娘卖了,不如就卖给我吧。为了凑银子,还把院子里那棵老枣树给卖了。七十多年的老枣木,砍的时候满树的枣子都快熟了。我还忖度着,他们好歹会等七娘把孩子生下来,谁知道大着肚子就卖了——那会儿孩子都快八个月了,眼看就要临盆。那娘俩真是畜生投生。”
她又叹息了一阵子,“我去他家闹了一阵子。人家要娶县主,知道要脸了,就把那人牙子给推出来,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