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说话,他们就这样对视了很久,最后,在同一时刻笑了起来。
镜头忠诚地记录下这个时刻。
后面的拍摄就顺利多了。
蒋邵川忽然理解了段导说的“亲密关系都有相似的地方”,好像一下子就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知道怎样和阿宋消磨时间了。
生活就是那么无聊的事情,就像躺在床上那么无聊。
虽然余川认识了阿宋,从阿宋那里获得千千万万的勇气,但是,只要回归生活本身,那就还是无聊的,现在的区别只在于多了一个人陪他一起无聊。
如果,把余川和阿宋相处的这段日子想象成一场恋爱——或者,那根本就真的是一场恋爱?
那么她们不仅会为彼此描眉画眼,也会无所事事,靠在一起发呆。
尤其当余川越来越摆脱过去的状态,越来越能正视自己,她们之间的相处就会越来越寻常。
不过寻常也是很难演的,因为用技巧去演,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
于是在这场漫长而自由的“消磨”中,他们不知不觉地成为绝对的体验派,以至于渐渐地,好像已经没有哪一刻不是阿宋和余川。
一开始,阿宋
给余川化妆,余川闭着眼睛,手上的每一个小动作都暴露他内心的忐忑与不安。
后来,余川要给阿宋化,阿宋嫌弃他技术不到家,坚决说不要,余川又一定要,直接跨坐在阿宋身上,阻止她站起来跑掉,镜头扫过她们交叠的大腿,压住与被压住的裙摆褶皱,然后才到余川得逞的笑脸。
余川果然给阿宋化出一张大花脸,有一半是故意的,化完,她笑倒在阿宋的肩膀上,嘴唇和呼吸肆无忌惮地擦过阿宋的脖子,有一个特写,让那看起来像一个暧昧的吻。
余川已经很久没有去剪头发,额前的刘海已经可以盖到鼻尖往下。
阿宋给他洗头,用毛巾给他擦头发,他甩头,水珠飞溅,阿宋把毛巾扔回给他,去一边做自己的事。
他以为阿宋生气了,自己把头发擦干,偷偷摸摸绕到阿宋身后,从后面搂住她的脖子。阿宋推开他的头,他反而就要靠近了去蹭,阿宋笑了,把手上的烟递到他唇边,他吸一口,轻轻地把烟往阿宋的方向吹。
白色的浓烟扑到阿宋的红唇上,袅袅地散开。
很多类似的细节可以看出,余川已经开始越来越像阿
宋。
无论是点火,吸烟,夹烟和吐烟的动作,他都神似另一个阿宋。
这是余川刻意模仿的结果,也是他在心理上高度依赖阿宋的表现。
有一个镜头是无意间捕捉到的。
那是拍摄间隙的休息时间,不太长,因此宋芙和蒋邵川没有走开,就靠在片场那张凌乱的床上放空。
因为前几场戏的缘故,那个时候他们的装扮很像,假发,妆容,口红的颜色,上衣,而除开这些外在的东西,竟然连放空的表情也非常一致。
观察到这一点之后,段导悄摸打开了床对面的一台摄像机。
那边他们一直没有说话,但一小会儿过后,宋芙给蒋邵川递了一支烟,蒋邵川接过来,两人同时凑近火机吸烟,等烟燃了,再同时靠回去,一个看向左边,一个看向右边。
那一瞬间的画面像是镜像翻转,段其锋作为此刻的观众,在站在镜头之外看着他们,看着阿宋和余川时,忽然被这种默契和相似刺痛了。
烟雾从他们的口中逸出,上升,不断地上升,让他们脸部的轮廓时隐时现。蒋邵川忽然像是累了,往宋芙的肩上倒,宋芙并没有给予反应,好像那
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他们的表情依然没有实质,蒋邵川很无聊地,以仰面向上的姿势缓缓地吹出一口烟。
后来段导专门补拍了一个烟雾在空气中散开的镜头。
在电影里,这个镜头成为一个转场,丝丝缕缕散开的烟雾缓慢过度成滴入水中,在水中慢慢晕开的,红色的血。
那是,感觉到丈夫的变化、六神无主的林非非一不小心划伤手指,流下的一滴血。
蒋邵川有一种感觉:余川的灵魂已经越来越有重量了。
电影刚开拍的时候,他强迫自己变成余川,后来,余川变成他的一个好朋友,他们亲密地共处,现在,尤其是在这几乎是封闭的、需要全情投入体验的一个星期拍摄中,每一份每一秒,每一时每一刻,他都自然而然地,变得更像余川。
甚至连梦也开始不是自己的。
在这一部分戏拍到第三天的时候,蒋邵川以余川的视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场景十分寻常,就是他和宋芙在那几天里演过的片段,充斥着钨丝灯泡的暗光和淅沥淅沥的雨声。
最后,余川和阿宋,她们穿款式相似的裙子,并肩站在落地镜面前,
镜面很窄,只映照出他们一人一半的身体。
身体是一半,脸也是一半。
鼻是一半,唇是一半,单边的眉毛和一只眼睛很孤独,开心和悲伤都是一半。
蒋邵川没来由地醒过来,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睁开眼睛。
他感到自己在梦中是轻松的,愉悦的,可是目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