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用手指了凳子,道:“你过来坐吧,别一直站在那。”
姜晏摇头:“我不能到光线太强的地方。”
何平立刻将房中几盏油灯熄灭,只留下角落里的一盏灯,房屋里光线暗淡下来。姜晏这才走到桌前坐下。
何平抬手,给姜晏倒了茶,又觉得似乎不对,正想着解释,姜晏道:“没关系,我知道你的心意。”
何平的心弦立刻崩塌了一般,他抬手擦了擦眼角,才用沙哑的声音说出话:“对不起。”
姜晏讶异,轻笑道:“为什么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的事。”
何平:“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我和你退了亲,没能护住你,让你吃了那么多苦,我……我一直很内疚。”虽然那是家里的主意,母亲背着他提出来的,他那时年轻,也无力反抗,但终究是他的错,没能护住她。
姜晏:“你…别内疚,我知道你尽力了。”
何平摇了摇头:“还不够。”是啊,还不够,还没能免去她所受的苦难。
姜晏笑起来:“你能找到荷花的爹去击鼓鸣冤,把这件事掀出来,也算是为我报仇了,我很感激你。”
何平:“当年算计你家的,就是雷家。”
姜晏:“雷家?”
何平点头:“雷家想要你家的万贯家财,吴国忠也想要来打点自己的仕途,他们两家联手设下了圈套,先是撺掇你哥哥自己赚钱让你爹娘刮目相看,实际上是在骗取你哥哥的信任,一方面引诱你哥贩卖私盐,另一方面也是想从你哥口中套取你们家的事。”
姜晏很是惊讶,她从来不知道。
何平:“另一边,林氏买通了你爹身边的小妾,让她作为内应,将贩卖私盐的罪证放到了你们家里。”
姜晏听着何平的话,脑海里想到了许多的画面:
那一天,哥哥兴冲冲的赶回来,偷偷告诉自己,他有办法挣钱,一定会让爹娘刮目相看,这样他就不再是整日里只知道斗鸡溜狗的纨绔子弟了。
没隔多久,哥哥果然挣了五千两银子回来,爹娘也因为哥哥有了上进心而开心,那一夜,他们一家人高兴极了。虽然家里家财万贯,看不上那五千两银子,但那是哥哥第一次挣回来的钱。
后来,哥哥能挣的钱越来越多,从五千两,到一万两,两万两,三万两……
爹爹也曾怀疑过,当时哥哥拿了好些上好的锦缎回家,告诉爹爹是因为那些锦缎挣得钱,还带着爹爹去看了他的锦缎庄,里面有好些绣娘。
再后来……有一天,家里闯进了好多官兵,他们径直冲进了爹爹的书房,很快就找到了哥哥贩卖私盐的罪证。
到那时,他们才知道哥哥是贩卖私盐挣了钱。
而那个锦缎庄,也是雷家找的一个掩人耳目的地方,哥哥当了真,以为自己真的是凭借着那些锦缎买卖挣了大钱。
贩卖私盐的罪证齐全,所以案子判的很快。家中男丁全部被流放,女眷被充入秦楼楚馆。哥哥和爹爹在流放途中被杀了,娘亲在判决当天就自尽了,只有自己怕死,苟活于世那么多年。
姜晏看着何平,缓缓跪在地上:“小妹衷心感谢何大哥。”
何平连忙弯腰,想要扶起她,却无法触碰,“你快起来,我当不起。没能给姜家翻案,我不配接受你的谢意。”
姜晏摇头,安安稳稳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道:“我们姜家也的确是贩卖私盐了,哥哥受骗跟着卖了私盐,没有判错案,更不会翻案。但是,我仍然感激你。”
何平收回了手,握成拳头放在身后,道:“是我耽误你往生了,我……”
姜晏:“何大哥,刚刚进门的时候,我看到了嫂子,嫂子是一个温和善良的人。”
何平点了点头,“我亏欠她良多,刚成亲的时候,我就告诉了她之前和你定过亲的事,是她鼓励我要为你们家翻案,报仇。这些年来,也是她一直在陪着我,帮助我一起收集证据,我很敬重她。”
姜晏点点头,眼里泪光闪现,她屈膝行礼:“劳烦何大哥帮我道一声谢。”
何平:“好。”
姜晏:“往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小妹在此祝愿何大哥和大嫂情深似海,爱意绵长,幸福美满,白首不离。”
何平愣了一下,咽下心中所苦,拱手谢道:“大哥在此谢谢小妹吉言。”
就在这一瞬间,裴昭顿觉心里松快了,也许是因为牵引着姜晏的执念解除了。
姜晏:“那…我走了。”
何平点头:“好!”
姜晏走出两步,回过头看向何平:“何大哥,就此别过了。”
何平依然点头:“好!”
姜晏走到门口,回过头:“何大哥,珍重。”
何平:“好。”
姜晏转身,这一次她不再回头,眼泪划过脸颊,她无声的哭泣着。
何平站在她身后,目送她越走越远。
此时天色已晚,裴昭走到姜晏身边:“走吧。”
姜晏点点头,二人一起离开了客栈。
何平静静地坐在桌前,油灯燃尽,整个屋子里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