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昙海之战只是公子做下的其中一局罢了。可这些年他所筹谋所谋划的,能知道全局的也只有公子自己一人。不管是大管家,还是我,还是其他人,都只是参与过其中部分的谋划,或者只是参与过其中某一个环节罢了。我们能告诉你的,很少很少。直到公子那时叫我去当这个霸相府内奸,去给圣帝泄密时,我才意识到,公子把自个儿也当一个弃卒用在这局里头了。而直到后来我看到他为你做的一切,我才真正明白,他是把我们,把他自己,都当成了你脚下的砖石,为你铺那么一条路去。”
说完这些,王师傅掀起耷拉的眼角,带着一点似是而非的笑容端详着墓幺幺。“我承认,当我们发现你的真实身份之后,我是最为反对的那个。虽说我们霸相府里这些个人,哪一个没有什么过去的背景在身后,但,你这个不同。我甚至觉得你根本不应该和我们是一路人。天下谁人不知纨扇君子,天下又谁人不晓那春霆初华扇,又有谁能不知她光伟正,铁骨铮。这样的人,和我们这些下水道里的亡命宵小能是一路人吗?我还生怕她会不会只是潜伏至我们身边,准备将我们这些鼠辈的人头一并收割,把她那本恶人谱撕下几页纸来。对不对?”
墓幺幺被他问的喉咙一梗,又无话可驳。
“打一开始,我承认我是带着情绪去训练你的,不对,应该说我们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做的。我们只是想鉴明你心怀鬼胎,若真证明不了,那便好生折磨折磨你,也算我们这些恶人坏人做的爽快。”他抽了抽鼻子,嘴角一勾倒真有铺面的邪佞。“但是谁也没想到,你会反过来证明是我们错了。那些训练说的好听是训练,实际上比起我对那些疏红苑关押的犯人所做,也过犹不及了。你在老李的穹苍刀里,被无限拉长的时间里,算起来当真有了百年吧。这百年里,我算是唯一一个对你从头狠到尾的。他们呢,早早就对你不忍了,尤其是润明,你可是不知道那些年把我骂的狗血淋头的。我这辈子,没收过一个徒。但是我想想,你也算是我徒弟吧。”
他瞅着墓幺幺,浑浊的眼球里在说后来的话时突然有了些光彩。“他们走的时候,都惦念着对你有愧。说这些年,你在霸相府里就没有享过什么贵子该有的福气,总是被我们变着法的折腾,动不动这受点伤,那受点惊的。我和他们说,严师出高徒,甭絮叨,你看幺幺虽不像个贵子,但这整个天下,能当得起霸相府贵子的,也只有我们幺幺。可他们还是怨我,骂我,说霸相府就属我铁石心肠的,怎能这么对你。”
王师傅挪了挪身子,头低了下去,矮矮的身材在椅子里看起来更加佝偻了,“我从来没问过公子,为何会挑我去给圣帝个狗日的告密当这个内奸。但我也知道,这事除了铁石心肠的我,他们也干不来。元宵夜前,我特意磨了一天一夜的杀猪刀,就想着把我这刀磨得快点,再快点。那晚上,我提着白花的杀猪刀,跟着封枭就踹开了霸相府的门。杀了陈鹭,杀了小丁,杀了老李……杀了润明和惠枝。每个致命一刀,都是我下的手。我得下死手,我得刀快点,再利点,才能大伙们死的快点,别受罪。我背后跟着封枭,跟着囚老魔,我要不抢在他们手里,让囚老魔插了手,他们哪一个若被留了活口,幺幺,你知道会受怎样的罪么?”
墓幺幺的眼眶酸涩难忍,仿佛被人迎面重重打了一拳,从鼻腔到喉腔都烧得滚烫一口咸腥。她喘了两口气,也仍没有从这样火燎的滋味里缓过神来。她抬起头来,看着王师傅,翠绿的眸蒙上了一层猩猩不祥的红。“所以……所以……你本要在那日,像杀死他们一样,杀死我爹……对不对?”
“……”王师傅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想到了哪里,没有说话。
“所以元宵那夜,若不是我我爹他本该毫无痛苦的死去,而不会被圣帝抓到监牢,不会受刑,更不会出现在敝焱台上?!”墓幺幺似乎像是被紧束的领口给勒住了呼吸,她重重的喘息着,甚至像是真的窒息了一半都无法眼神有什么焦距。她的表情很复杂,像是忽然恍然大悟,又像是迷茫至极,又仿佛在嘲笑着什么弯着嘴唇,可又像是已经痛哭了那般眼角都恸然的。
“不不是的,若我那夜不去,他们也不会如此痛苦不舍。若我不去,若我不去……圣帝是不是根本不会注意到我,更不会决定让我处刑我爹,也不会让我去处刑疏红苑霸相府的人,也不会让我一把火烧了霸相府!!!”墓幺幺越说越激动,她的嗓音到最后几乎是尖叫了。她的眼睛已经一片血红,甚至看不出眸里的翠绿来了。“都是我,都是我。若我一开始不来霸相府,若我一开始根本不出现在霸相府……”
“幺幺。”王师傅没有劝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你进我霸相府按穹苍刀的时间算是百年。这百年时间,我们霸相府并未让你享受过其他贵子应享受过的荣华浮乐,亦甚至不能像一个普通人家那般护你周全安稳,哪怕如今霸相府灭门了,都没有什么遗产留给你,反而留给了你无尽的负罪感,留给了你无尽的仇怨。幺幺,从来不是你对不起我们,而是我我们对不起你。”
“不,不是的……”墓幺幺喉咙里那把火已经似乎快要将她的魂魄都烧化了,“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