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一旦固定下来了模样,是很难再去改变的,就如那榫卯的实木家具一旦成了形状,你想再将它拆解掉,除非刀劈斧砍火烧,否则赤手空拳,任凭你使上什么样的力气,结果也是徒劳的。
就如这公行经过这几十年的不断衍变,无论是与朝廷、衙门、洋商、散商,行事关系的运作方式方法都已像是一个八仙桌,四腿落地,稳稳当当,几乎是坚如磐石一般很难撼动。当然,人数是固定的,位置也都是固定的,公行里的行商们可以饕餮盛宴,推杯换盏,但外人想强挤进去讨一杯羹喝,那都是势比登天还难!
可不是吗?多上来桌子上一个人,大家就会感觉挤,你上来喝一口,他人就少喝一口,大家都已习惯舒服自在地吃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盘中餐,岂能容他人再觊觎呢?他们是如此想法,站在他们背后的那些衙门老爷们当然也是如此的想法,其中的原因也是不言自明。
楚秋的父亲也是因为没有早早走动关系进入公行而有些后悔不迭,因为他在没有找回儿子之前对公行之事并不是感兴趣,而现在楚秋一门心思想加入公行,让他这做父亲的也是感觉相当的为难。
“我们闽南商人能够在公行里独占鳌头,我听说与三百多年前一个身为漳州府人王景弘有关,王景弘是郑和下西洋时的副使,先后五次跟随船队南行。没有南行的两次,他受命到闽浙沿海招募水手和造船工匠,许多漳州人就在这个时候成为官方水手,他们成为水手之后实实在在地在外面开了眼界。前朝宣德九年,郑和死后,王景弘还奉命率领船队出使了一次苏门答腊。前朝隆庆六年,漳州月港成为前朝唯一准许海上私人贸易的港口,这段时间,漳州商人独占先机,掌控了海外转运到前朝的白银贸易,显赫一时。”
楚秋的父亲在和儿子聊着天,他虽然是一个从安徽逃荒到福建漳州府的人,只是出身贫困卑微了些,但人天赋机敏聪明,后天又是勤学善问,再经过近二十几年的历练,早已脱胎换骨,换成了一位眼界宽阔,博古论今,经营有方的儒雅巨贾模样了。都说英雄不论出处,显然这句话对楚秋的父亲说来是很适用的,也有几分道理可讲得出来的。
“父亲,这又和现今的十三行有什么关联呢?”楚秋有些疑惑地问。
看楚秋听得认真,父亲继续说
道:“康熙年间,在广州的福建行商有五家,在雍正一朝的时候又多了三家,而现在,包括林广和、郑德林等家,福建在公行里面的大小商行已超过十二家之多,这里面大多数人都是我们漳州府走出去的。单说目前在公行能排得上前十五位的商号,其中,福建籍七人,徽州籍一人,浙江籍一人,广东籍六人,我们福建人就将近占了半数。雍正朝的时候,还曾出了这样的场景,当时洋行有十七家,结果被‘闽人陈汀官、陈寿官、黎关官三行,任其垄断,霸占生理’,其他十四家中,还有六家是陈汀官等人的亲族所开,剩下的卖货行店,如果不是钻营在陈汀官等门下,是丝毫也不能销售任何货物的。不仅如此,凡卖货物给洋商,必须‘先尽九家卖完,方准别家交易’,这件事情后来被人告了御状,捅到了雍正爷的龙案前,但最后也是没了下文,不了了之。所有你可以看出,我们福建人在公行里很是霸道的。”
“父亲,那如此说来,我们福建的商号在公行里有如此举足轻重的份量,他们拉扯我们一把,我们下一步该应是好走一些的。”楚秋问。
父亲听了楚秋的话,仰面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尽显着无奈,他背着双手一边慢慢地踱着步子,一边语重心长地对楚秋说:“儿子,你说错了,我们现在的身份很尴尬,在江浙人和广东人看来,我们是福建人,我们虽然也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福建商人,可在真正的福建人眼中,我们又成了地地道道的安徽人。所以福建籍的商家对我们没有认同感、不待见我们,其他籍贯的商家又把我们当成了对手,要处处防备挤兑我们。公行里拉帮结派的情形很严重,里面的各种关系也是错综复杂,这也是为什么我迟迟对公行这里没有动作的原因,我不想时机未成熟之时就惹人注意,那样只能是树大招风自寻烦恼,甚或早进早败,自寻死路。”
“那父亲心中是不是早有了什么章程?毕竟裁撤公行的时日也是不多了。”楚秋听了父亲的话也显得很是焦虑。
“要说章程嘛,还是有的,现在我们大清国比较著名的商帮不外乎就这么几个地方的人,山西商人、洞庭商人、徽州商人、广东商人、福建商人、江浙商人、江西商人,我们刚才已经说了广东商人、江浙商人和福建的本地商人,
我们都没有与他们合作的理由。而徽州商人呢,虽然可称之为老乡,但以前也是一直没有联络,做的生意也是大相径庭,再加之他们在公行里现在也没有什么作为,江西商人的情况也是差不多,何况连一个可信任合作的人都没有,所以大可将他们排除在外。”父亲了然于胸的分析着目前的形势,他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才能说出这番话的。
“那听父亲的意思是你要和山西商人,洞庭商人合作?可他们和丝绸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啊!”楚秋听出了些门道,但心中不免更多了几分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