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丈夫回来,夫妻这许多年,甫一进门,纪氏光听他走路的步子轻重,就明白他已经知道那妓子的事,怕是下了衙门往那头去了,娇娘却不曾在那外宅里头等他。
按着时辰推算,他且还在外头逛荡一圈才回来,身上带着皂香气,想是去了澡堂子,跟那些个同僚吃了酒,这才家来。
纪氏歪在榻上,拿手枕了头,身上盖得薄毯子,屋里只点得一枝琉璃荷花叶子灯,烛光暗幽幽的照了她半边脸。
颜连章到底心虚,丫头要上得前来给他打水洗脸,他接了毛巾便挥了手:“下去罢,别吵着你们太太。”
纪氏分明听见,却只作不闻,她既不兴师也不问罪,索性阖了眼儿,她不开口,他的心便一直吊着,倒要听听这个男人有什么说头。
卷碧早就得了吩咐,这会儿把膳桌抬了上来,几个丫头踩着软毯,半点声儿都不曾出,上头摆得小菜面食,俱是纪氏叫预备下的,人退了出去,卷碧站到门边,压低了声儿:“这是太太吩咐炖的,今儿从玉皇山上带下来的野鸡子,灶上文火煨了一天,一直等老爷回来呢。”
颜连章点点头,眼睛看看纪氏,见她还睡着,说一声知道了,自家坐到桌前,掀开瓮盖儿,里头一只整鸡,放得参须枸杞,汤水收的只余下浅浅一层,黄澄澄的油盖着,鸡肉早就炖得酥烂,筷子挟得腿骨一使力,就把整条骨头抽了出来。
颜连章这才看见底下还卧着面,鸡肉味儿全吸进面条里去,里头还有切碎了心肝肺,配着一碟子秋油,他挟得一块儿沾着秋油咽下去,叫这香一勾,肚里倒又饿起来了。
鸡肉吃得半边,里头的脏腑全吃了,面也吃得一多半儿,这才搁下筷子,从袖兜里摸出帕子来抹嘴儿,卷碧进来收得东西,又道灶下烧着热水,颜连章摆了手儿:“洗了回来的。”果然是去了澡堂子。
他眼见得纪氏把吃穿都预备齐全了,料来怕是已经把人安排好了,有心想要问一问,可又伸不出这个手去把她推醒。
颜连章心里头实是存着恼意的,他并不埋怨纪氏,似这样的大妇半点儿也挑不出理来了,他恼得是那个妓子娇娘。
鸨儿说是去玉皇观里上香正巧遇上的,两边相互知道了,娇娘上前拜见也有的,纪氏当着人的面,自然只有应承下来,全了他的脸面,说接回家去,只怕她就顺着竿子往上爬了。
必是娇娘先挑的事儿,她早就想进门了,可她这么个出身,颜连章喜她颜色是一回子事,真个弄进家来又是另一回事。
可这事儿偏偏就岔在这儿,他在外头置一房,也是为着此许事情图个方便,有些私隐事在外头去见人吃酒总不安心,置个外宅便不一样了,那头还有娇娘相好的姐妹帮着说合客人,里头置得几间干净房屋,那些个助兴的东西都是齐全的,且吃且用且玩,还不比外头现找要便宜的多。
娇娘有什么想头,他明白的很,可他已经拿了娇娘出去待客,怎么还会讨进门来。她在吃药拜菩萨,颜连章也是知道的,可却并不曾打算叫她生养出来,既是置下来待客的地方,就该好好的守着本份,这回闹到妻子跟前,他心里原就是存着怒意,宠得她太过,是该好好敲打一回了,只这话,不好明着跟妻子说。
他脱得靴袍,眼见得纪氏还歪着,这才上手轻轻碰她:“往床上去睡,天儿有些凉的。”纪氏恍如一场好梦刚醒,睁开眼儿还拿手挡一挡光,待见着是颜连章,叫一声老爷,颜连章才应,就见她脸上既无怒也无嗔,眼儿一瞬眼泪淌了下来,开口便是一句:“这可怎么是好。”
颜连章先自怔住了,便是气着了,也不该是这个调调,发怒质问都是寻常,哭起来又是怎么回事,颜连章先是一疑,纪氏拿帕子按住了眼睛:“大囡,大囡可怎么好。”
这个女儿,颜连章很是看重,头生女儿得宠,再往后就是她定下了郑家这门亲,听见大囡,第一个先急了:“这是怎么的,大囡病了?”
纪氏这时才似回得神来,她由着颜连章扶坐起来,一只手搭住他的胳膊,一只手紧紧攥住他,愤愤捶得两下:“你外头那些,我不是不知道,体谅你官场不易,一向忍得不说,可那一个却在外头冒了我的名声行走,当着赵家程家的面,叫明潼听见了,原就忍耐不得,又还有些腌脏下贱的事,郑家这门亲,可怎么是好。”
囫囵把话说得一回,颜连章再问,她却只是哭,说是他造了孽,扯起他的衣裳来:“若是坏了女儿的名头,我且同你拼命。”
颜连章急得连靴子都穿不得了,外头喜姑姑早早等着,他叫了卷碧进来扶住纪氏,自家往罩房里头去,里头没有半点灯火,喜姑姑开得门锁,来时已然把来龙去脉说得一回,却怎么也不肯说明潼作了什么,颜连章自家拿了烛台,一手掩了光,伸腿踢门进去。
里头娇娘等了一日,料想着该回来了,却一直挨到这个时候,她见得烛光照的人影就是颜连章,也不知道身上绳索是怎么解开的,扑过去便叫:“二郎,二郞救我!”
她不过身上衣裳首饰乱些,连头发都要干干净净,一张梨花粉面,哭得含露带珠,再看她脸上,自鼻梁到嘴角长长一道划痕。
颜连章凑近了细看,娇娘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