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芃自山上回来一月有余,却一向关在屋里绝少出门,还是接灶王祭灶那天夜里出来一回,大节下里自然不能见素色,明芃裹了件红斗蓬,通身上下都是簇新的红衣,面上施了脂粉,点着胭脂,头上环钗身上环偑样样齐全,远远看过去,人略消瘦了些,精神倒好,这么看着半点也不像经过惨事的。
纪氏这会儿叫明沅过去,明沅一听就知道她的意思,家里姐妹都嫁了,明芃既是回来了,自然要她去作陪,明沅这一回倒不曾应下,反倒垂了眉。
纪氏看了她一回,跟着叹一口气:“我晓得你心里头想着什么,可她自家父母都不开口,再轮不着咱们来说,你去,不过陪她解解闷儿,她的亲事,也快了。”
梅季明就这么走了,倒是回了一趟梅家,把那个救了他的姑娘托给了许氏,只说随了她,若是想嫁,让许氏给寻一个牢靠的把她嫁了。
梅老太爷不许他进梅家的大门,他就真个转身走了,许氏好容易等着儿子回来,一眼都没看着,想着他身上盘缠衣裳都无,还想差人给他送些银子,人赶过去的时候,梅季明早不见了踪影。
许氏哭是哭的,可还指望着有一日儿子还能回来,把那姑娘细细问过一回,知道是叫乱军追着跑上了山,越发坚定自个儿的儿子没附逆。
可偏是这时候,荣宪亲王死了,太子眼看着就要坐上宝座了,打落了牙往肚里咽,上上下下都知道家里这个是冤枉的,可梅老太爷发了话,祠堂里刻的名字都拿刀子刮了去,梅家再没有梅季明这个人,许氏就是哭瞎一双眼睛也是无用。
她心里明白再叫明芃进门是不能够了,却知道明芃一片情深,若是儿子没死的消息传进她耳里,说不得就肯跟着他的。
她也知道如今儿子有这名声还不如没这名声,若是个无名之辈,早也就惹不如这许多事来了,一时想着颜家怎么也不会肯把女儿嫁了个没宗族的,一会又想,凭着他们这许多年的情份,说不得颜家就肯了。
许氏这番想头,不敢跟梅老太爷说,却悄悄吐露给了梅老太太,老太太带大的孙子跟外孙女儿,怎么不想着把他们凑成对儿。
老太太一听就点头肯了,她为着一个孙子一个外孙女病得躺在床上半年多起不来,知道孙子没死,倒渐渐好了起来,只为着小孙子可惜,好一对儿鸳鸯,偏偏散了,听着许氏这样说,心里觉得这事作得,还拿出私房体己来,悄悄给了许氏:“这些银子置田宅买商铺都成,两个孩子是可怜的,老天爷都不开眼,我写了信去问问阿囡,能不能,还叫这两个孩子一处。”
信还没送出去,梅大老爷成亲这许多年都不曾冲着妻子红过脸,这回狠狠发了脾气:“你怎么能撺掇着母亲做这事儿,这岂不是拿孝道去压了小妹,母亲一开口,敬文哪会不应,你若有女儿,竟肯嫁么?”
许氏自知这是强求,眼里淌泪扒着丈夫道:“可季明是冤枉的,就看着他流落不成?叫他在外头风餐露宿过一辈子,我死也闭不了眼!”
梅大老爷四个儿子,除了梅季明,哪一个不出息,连着三儿子,也已经在家坐馆了,偏这个小儿子,这许多年不长进,要论着才情,三个哥哥加起来比他不多,可他偏偏是里头最不肯下功夫的。
梅大老爷看着许氏:“到如今了,又能怎办,不能为着他一个,把全家都拖下去,要么就是上头换人坐,要么这辈子他也不能回来了。”叫许氏再别想着讨明芃进门,也不许再传消息去颜家:“只当他死了罢。”
许氏为着儿子先已经病了一场,如今又病一场,支撑着病体看着那个姑娘,问来问去,算是问了个大概出来,梅季明平日里同她再没别个言语。
看着她是个农女,还怕她因着共处就非梅季明不嫁的,再一问,这几个月里,姑娘自个儿想明白了,她早知道梅季明跟她不同,等进了梅家,越发知道差得有多远。
先是看气象,再是看这进进出出的人,连许氏的捶腿丫头都比她体面些,再想想两个除开吃饭喝
水,旁的再没说过,心里一番痴意过了,点头肯嫁了。
许氏怕她反悔,立时替她在梅家的庄头上寻了个佃户,说她是身边嬷嬷的远房亲戚,是过来投奔的,既是年纪到了,就寻个安分的嫁去出,因着是得脸的嬷嬷,许氏还给两根金簪四匹彩帛,那家子欢欢喜喜把人迎进了门。
梅氏原也没想着要把女儿再嫁给梅季明,如今太子作大了,更不能提这一节,圆了二女儿,就是坑了大女儿,好容易这会儿明蓁有孕,再不能有一点差错,都已经瞒了,干脆再瞒得久些。
可见着明芃房里那些个笔墨彩条,笔炉锅罐,胶砚绢箩堆得满地儿搁不下,又怕她还痴念着梅季明,她自个儿不好问,一问倒成了逼迫她了,这才寻一个闺中姐妹,好问一问探一探底。
明沅身上落得这个差事,心里实是不愿去的,可纪氏都把意思说透了,她不去也不成,若明湘明洛两个没出嫁,这事儿必是落到明湘身上的,她跟明芃一向走的近,明沅便差着些,就怕她说话也说不真。
既要去,便要有个由头,直白白的进门,明芃立时就知明沅是去作说客的,她新得了个山石盆景,上头养着草树文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