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要去抚上竹圣元的眼皮子,才伸手过去,忽然,竹圣元动了。
他的右手,抓住了我的右手,用孱弱的声音,问道:我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你是水子吗?
“还活着!”冯春生猛地喊道:还活着!
我也吃了一惊,然后立马大喜,说道:老竹,你没死啊?
“已经差不多了,不要动我。”竹圣元猛地咳嗽了起来,他说:我就剩下一口气——我这口气就是不往下咽,因为,我不相信——你……你
会杀我!
我听了,整个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要说我和竹圣元,确实有间隙,但竹圣元,到死都对我保持这么大的信心——他憋着一口气强撑着,就是在等我。
我猛的吼了一声后,轻声对竹圣元说:老竹——我过来了,杀你的人,是彭文。
“他……他竟然没死。”竹圣元干笑了一声。
我说张哥和韩老板都死了,我们兄弟们,也安然无恙。
我隐去了蜜蜜死去的消息——毕竟竹圣元就真的剩下最后一口气了,我不希望他带着遗憾走!
我说彭文也被你们竹家人,带回了东北。
竹圣元的气息越来越弱,渐渐的,他说话都蜷缩着舌头: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就是有个心愿,还没完成,水子……我的抽屉里,有一封信,你拆开看一下,我也奢求一次,你能不能……能不能……咳咳!
我没让竹圣元继续说下去,连忙接过了话:放心——你的心愿,我帮你完成。
“好兄弟,好兄弟。”竹圣元轻轻的用右手,抚摸着自己的眼皮,这次,他闭眼了,他唇齿不清的说了七个字“只身打马过草原”后,整个人彻底沉睡了——一次再也睁不开眼睛的沉睡。
我和冯春生站直了身体,给竹圣元鞠了一躬。
他还是死了。
我想起了竹圣元说的,他还有一个心愿未完成,写在了一封信里面,我轻轻的挪开了竹圣元的尸体,从抽屉里面,拿出了那封信。
打开信,一排熟悉的笔迹差点让我的眼泪没绷住。
“水子,如果你看到信的时候,说明我已经死了,因为今天晚上去抓张哥和韩老板,我会做局拼命的”。
信里,竹圣元自己说前几天和我喝酒之后,心里很不舒服——他听了我给他背的北岛的诗“许多年后,再次举起酒杯,都是梦破碎的声
音”,他重新审视了自己,他说他确实变脏了,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心怀热忱的好官了。
他瞧不起自己。
所以,他想在昨天晚上抓捕张哥和韩老板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会去拼命的!
他的这封信,也是写在他在萌生了抓捕行动和张哥、韩老板同归于尽的想法之后——只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开始行动,他就被彭文干掉了。
总之——不管彭文有没有出手——竹圣元,多半也是死。
竹圣元说:我不惧怕肮脏,但我一辈子的清誉就被我亲手毁掉——唯一能够保存我清誉的办法,就是我自己毁掉我自己——如果我因为和张哥、韩老板火拼而死,你水子不用为我悲伤,因为我去了我自己一个人的天堂。
我捏住了信,手都不由的有些颤抖。
信到了这儿,我也看到了竹圣元的心愿。
竹圣元在信里说,他这辈子,有一个对不起的人,叫“梦嘎隆眉”,是一个漂亮的蒙古族女人。
他想让我把他的尸体,带到草原上去,带到“梦噶隆眉”的身边。
竹圣元还说我可能也喜欢读诗,上次,我用北岛的诗让他幡然悔悟。
现在他希望我将海子的一首诗,铭刻在他的墓碑上。
这首诗,是海子的《九月》。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在信的最下方,还写上了竹圣元生命中最对不起的那个蒙古族姑娘梦嘎隆眉的地址。
我把信紧紧的握在了手里,再次对竹圣元鞠躬:兄弟托付的事情,必将殚精竭虑,哪怕路途千里,也必然达成兄弟心愿!
我和竹圣元,摘掉了我们用来遮掩模样的帽子,再次给竹圣元鞠躬:兄弟,一路走好!去往那只属于你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