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涿邂并非是个需要时时开解自己的人,相反他出身高门有足够的自傲,他的不在乎,便是那些东西、那些人,都入不得他的眼。
但总被苏容妘反复提起时除外。
碍眼的事、碍眼的人,就是该老老实实呆在角落之中、尘封在记忆里,可要是反复提起,便总会反复勾起私念,那他不可能一直好脾气的容忍下去。
他暗暗抬眸,时不时看一眼苏容妘的侧颜,她鸭羽般的睫羽掩住眼中眸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突然间,她的视线扫了过来,裴涿邂顺时将眸光收回,听见她故意压低了的声音轻轻响起:“别急,慢慢想,作不上来也不要紧的。”
她将墨块放到一边,将宣穆手中毛笔抽了出去,用怀中帕子将他手上沾染的墨水一点点擦干净。
裴涿邂看在眼里,却是不赞同道:“他年岁都已算不得小,墨水而已,何至你来为他擦。”
他抬眸看了一眼宣穆纸上干巴巴的两句话,不悦蹙眉:“半炷香,怎得才写了这两句?”
苏容妘头都没抬,将染了墨汁的帕子折了几折:“附庸风雅的怡情之事,何必这般在乎,人读书是要辨是非、明道理的,难不成还要仗着肚子里有些穷酸墨水,就要四处去作诗显摆吗?”
裴涿邂面色沉了沉;“作诗并非怡情,作的是感,为官自要有对万物的敏锐,宣穆如今对民生有感也仅在于所见,那要是只看公文见不得百姓,如何能感民之情?”
宣穆本该是苏容妘自己教自己养,之前对裴涿邂的插手她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却是扯到什么做官不做官上。
她抬头直对上裴涿邂的视线,半点不愿退让:“我何时说过要叫他去做官了?”
科考为官可是要查考生身份来历,宣穆的身份如何能经得起细查?
更了况就算他只是个寻常孩子,她也是不愿叫宣穆走为官之路的,布衣出身做好官难,所经受的诱惑与危险自然也多。
她逐字逐句认真道:“我对宣穆,不盼他成龙成凤,只望他平安便好,何必非要硬着头皮去往官场上去挤?”
而裴涿邂与她想的则是全然不同,听她这般说,更是觉得自己为宣穆的安排与铺路,竟是尽数被她当成了阻碍。
他冷笑一声:“当真是慈母多败儿,你既知晓读书是为了明事理,那见了世间不公之事,又如何能袖手旁观?若是当真冷心冷情至此,书岂不是都读到了狗肚子里。”
他在心中暗暗想,待日后有了孩子,定不能叫她这般溺宠下去,宣穆尚且还算是好的,若是遇上个心性不坚的,岂不是要一辈子庸庸碌碌下去?
但苏容妘心中想的却是她的阿垣,甚至于镇南王和世子。
她见裴涿邂似有动怒的吉祥,也跟着冷笑一声:“裴大人自是天之骄子,得天宠而生,投胎到裴家,自然是满腔的为民生计而愁,可我这种小门小户的人不一样,裴大人背后有的东西很多,可若是宣穆如此,便只剩下一腔孤勇。”
她将宣穆手中的笔抽出来:“世间的人千千万,自是有千千万万种活法,总不能因为读过书,便逼着去做圣人罢?那些怀才不遇盼着为陛下做事的学子可不少,裴大人何必盯着宣穆来瞧呢。”
言罢,苏容妘直接将宣穆拉了起来,什么劳什子的诗文也不作了,直接便要走。
裴涿邂眉心蹙起,面色很是难看。
依照他的性子,对上这般不识抬举之人,他自是不会费什么心思,若非宣穆是她的孩子,他何必要管这些?
他自认为自己做的已经仁至义尽,便是想着日后视宣穆为亲子,这才会对他多有看重,可苏容妘呢?竟是将他这些好心全然当成了驴肝肺。
裴涿邂直接站起身来,欣长的身形似能将二人笼罩起来。
他下意识便要去拉苏容妘的手,只是在即将触及她之时换了方向,去拉住了宣穆:“你也是同你娘想的一样?”
宣穆的小身子被两人扯的动弹不得,看了看急着要走的娘亲,又看了看明显面色不善的裴姨夫,抿了抿唇:“我、我也不知,但听娘亲的总没什么错。”
苏容妘心中满意,想着宣穆不愧是她的儿子,就该同她母子同心。
裴涿邂却是面色更沉了几分,心道宣穆还真是她的儿子,被她宠惯的只听她的话,说什么听什么,日后如何还能有分辨之力?
他气的冷笑几声,好,很好,又不是他的孩子,他何必这般多管闲事,到他们母子眼里自己倒是成了恶人。
他将手送了开,重新坐回到桌案前,冷声道:“既是烂泥扶不上墙,便莫要留在我面前碍眼。”
苏容妘被他说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根本没放在心上,带着宣穆便回了矮房去。
宣穆有些心里不安,小声问她:“娘亲,裴姨夫是不是生气了?”
苏容妘半点不在乎:“爱气便叫他气去,他对我的儿子指手画脚的,我还要生气呢。”
她回了矮房,压根儿没被这事影响。
反倒是裴涿邂,人在自己面前时,三句话有两句话要惹他不快,可人走了,屋中重新陷入了本该是他最喜欢的安静时,他又觉得哪哪都不舒坦,心头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