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陷入骇人的寂静,镇南王世子的名头摆出来,皇帝的怒意在此刻被理智镇压下来。
他抬抬手,屋中多余之人便尽数退了出去,裴涿邂亦有退却的意思,但皇帝的视线扫了过来,他只能顿住脚步,重新跪了下来。
薛夷渊得了示意,继续说下去:“臣一路追查,发觉除却借由闹事一事从吴大人手中脱逃出来的人外,还有在寻常机会一点点混入城中之人,皆是走太子出京都的门路。”
他这番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如今京都之中的叛党逆党之人难以估量,且还都是寻太子想要出京都的空子,惯子如杀子,若早些约束了去,哪里还会出这些事?
跪在一侧的裴涿邂闻言眸色渐深,亦在思虑薛夷渊这话中意思。
皇帝此刻已没有了方才的震怒,太子荒淫至死算是家事,可此事涉及叛党逆党便算是国事,危及他如今坐着的龙椅。
“朕知晓了,此事你明日详写封折子罢,这种扰民心之事要严办秘办,不可与旁人言。”
薛夷渊叩首领命,起身时间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裴涿邂。
他挺直着背脊,虽是跪于下首,也半点不见示弱讨好之意,薛夷渊的手攥得紧了紧,没再有过多的神情,匆匆出了东宫。
皇帝的面上不露心绪,但他的心绪又能好到哪里去?
年迈的皇帝在稳坐皇位多年后,身后无人可传继大统,前又有叛党逆党虎视眈眈,他浑浊的双眸看向裴涿邂,略叹一声:“裴卿,起来罢。”
“太子如今被太医吊着命,只要朕点头准允,朕便没有儿子了。”
皇帝苦笑一声:“裴卿,你也是要做父亲的人,这种剜心之同,你应当也能明了。”
宫中的太医给苏容妘诊过脉,太医院上下长着一条舌头,在皇帝面前不敢有所隐瞒,更不要说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没必要瞒着皇帝,皇帝也未必有心思去细细过问。
裴涿邂颔首应是,回了句场面话:“上天保佑,说不准太子还能有一线生机,陛下莫要伤心伤神。”
皇帝轻轻摇头:“朕的儿子被有心人盯上,也是他自作自受,将把柄送到人手上去,裴卿,方才薛统领的话你也听到了,当初杨州的事是你亲自督办,怎得还会有逆党?”
“回陛下,此事是臣的过失,未曾赶尽杀绝。”裴涿邂沉声道,“当时镇南王在杨州声望过高,未显陛下仁名,臣只将有谋逆心之人伏诛,想来是狡兔三窟,留了活口。”
皇帝语调缓缓,略有怅然:“裴卿,你说究竟是有心人借了镇南王的势收拢余部之人,还是说……真是世侄带着人,要向朕来讨说法?”
在未曾坐上龙椅之前,皇帝却是要唤镇南王世子一声世侄。
可如今他唤起这个多年都未曾出口的称谓,也并非是因心中有愧,只是胜者惯用的装模作样罢了,摆出一副念旧的模样,企图将自己也骗过去,让自己也觉得当初的事是迫不得已。
裴涿邂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只揣着明白装糊涂:“臣不知,但陛下所行也是无奈之举,若世子当真出现,想来也能懂得陛下苦衷,不过——”
他顿了顿:“镇南王世子早便过身,想来如今是些阿猫阿狗妄图搅弄风云罢了,难成气候。”
“难成气候?可他们已经杀了朕的儿子!”
皇帝凝眸,暗哑的声音里染上狠戾之意:“裴卿,当初杨州的事是你来查办,如今的漏网之鱼,也交给你罢,佛礼行刺的事若是可以也一并查办罢,莫要让薛统领再插手进去,去探一探杨州的事他究竟知道多少,若涉及太深——”
“薛家的一个庶子罢了,想来薛大人也不会太过在意他的死活。”
皇帝的声音如常,分明是开口定生死,但却好似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甚至还反过来问裴涿邂:“朕是不是太狠心了些?”
裴涿邂面色如常,依旧是一副恭敬模样,又重复了一遍:“陛下也是无奈之举。”
皇帝挥退了他,又侧身按着眉心,依旧是一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模样,萧索伶仃。
裴涿邂道了一声告退,几步撤离了殿中,独留皇帝与身后的内侍总管。
李潜啊,确实是个好孩子,好到让他羡慕,甚至是嫉恨,一场大火烧不死他,如今却用浴水来夺去了他儿子的命。
当初天下大定,他给了兄弟体面,封了镇南王,可李御仍旧不满足,他削减武将时处处阻挠他,说他鸟尽弓藏。
可历朝历代,哪个得势的皇帝不先压制一起夺天下的兄弟?如若不然,当初他们是怎么助自己的,日后也会去助旁人,帝位怎能坐稳?对比先人,他已经够留情面。
也终究是他心急,先一步做局除去了吴家父子,但他亦手下留情,留了吴尘寂这个吴家老二,连带着吴家老大的夫人与孩子也未动分毫,可李御仍旧言他心狠手辣,不愿留在京都辅佐他,回了祖上所居的杨州。
走便走了,偏生出京后,给儿子改了名字,李潜,潜龙在渊,既是有不臣之心,又在笑他即便是做了皇帝又如何,他的儿子也比不过李御的儿子,日后江山后继无人,早晚要寻上李潜。
皇帝闭了闭眼,早年间本该已经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