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岁安是真伤心时候的模样,跟着几乎一块长大的小翠最是了解。
安静地吃饭、安静地陪着离谱玩一会儿、再坐在梳妆台前照会儿镜子…
最后支着胳膊压在作业本上往窗外看。
这是大小姐每天要做的事。
只是今天她忘了先泡洒满花瓣牛奶的澡,忘了往灯芯下滴进大马士革玫瑰的精油,忘了和自己絮叨学校里的事。
甚至连校服都忘了换下。
小翠也没法。
毕竟她说破天也只是个无法做主的佣人,就算对着江岁安那孤零零的背影心疼得直要跟着哭,也寻不到半点安慰的方法。
要是莲姨在就好了…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
周丛生来了。
依旧单手插着口袋,衬衫最上方的纽扣随意地散了几颗。像是刚洗完澡后出来散步一样懒散地路过。
只是那张脸太矜贵,怎么看都不算小姐口中的什么咸湿男。
小翠这时候顾不得花痴了,急匆匆地探出身子来,粗壮的麻花辫跟着摇晃几下。终是狠下心伸出手阻拦:“小姐今天心情不好,周先生您还是别去找不痛快了…”
小姐不让喊“少爷”,小翠冥思苦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她说到后头气势就弱了下来。
也不知怎的,明明大家年龄也都差不多。可对上周丛生就算他再好看也有点发怵的味道。
总觉得这人温柔有礼的样子只能迷惑住那么几天。
时间久了吧——
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还真挺有气势的。
“是吗?”周丛生伸出一根手,毫不费力地隔着衣服就把小翠的胳膊压下,完全不听劝告:“可惜我偏爱不痛快。”
这下连门都省了敲了。
小翠一个不留神,直接把开了一条缝的门给压开了。
不过一个舞会而已,就能如此受打击?
周丛生挑眉,对着后脑勺都写着的“呆住了”的江岁安发出轻啧。
好像什么信号——
依旧梳着马尾的江岁安立马回头来,湿漉漉的眼抬起,精准捕捉到周丛生嘴角来不及压下去的弧度。
“滚开!”
一朝回到解放前。
周丛生对这个口头禅竟然生出一丝回忆的味道。
实在是大小姐鼻涕眼泪糊在一块的模样太好笑,连带着身上只紧了腰身的白衬衫和藏青百褶裙都显得可怜巴巴。
倒还记得开着窗户的时候,在外头套上一件薄薄的开司米开衫、在背后靠上一个松软的抱枕。
总之偷偷哭鼻子也不能苦了自己。
见周丛生不动,江岁安抹了把泪,随手抓了本本子正准备砸过去──
瞥见右下角规正的三个字,她又毫不犹豫地换了本烫金字典。
可惜周丛生稳稳接住,她期待的那种脑门上一秒鼓出个包的场面显然落了空。
“也不是没法去。”
周丛生自如地上前,行云流水拉过靠在一边的白色椅子,面对着红了鼻尖的女孩坐下。
现在至少拥有了个有靠背的椅子。尽管坐久了腰疼,也比破方凳好上许多。
按江岁安的话来说,破糟糟的方凳破坏了她房间的格调。
江岁安有时候确实好哄。
闻言几乎立马止住了抽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见他不动了便拿起一支笔嫌弃地戳戳他,意思大约是“展开说说”。
同样忽略了两人的距离太近了一些。
近到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
“你以后准备上什么学校?”
“当然还是善德。”江岁安觉得周丛生这问题好无厘头。
善德的大学目前算是内陆最有名的几所大学了,离家又近…
等等!
“所以爹地是要把我送出国吗?”
江岁安刚缓和了一小会儿的红眼睛又冒出泪水,啪嗒啪嗒把眼睫打成黑羽。
眨巴眨巴的模样让周丛生想起了第一次给那条卷毛狗梳毛的样子。
翻起肚皮,用好像洒满了星光的大眼睛惬意地盯着,时不时还发出细小的呼噜声。
丑狗只有眼睛算是和他的心意。
而江岁安也同样发出了挠到心口的声音,只不过是抽泣声。豆大的泪水不小心沾上胳膊下的笔记本,她下意识用拇指擦去。
周丛生不知道江岁安这脑袋如此跳脱…
还如此宝贝这破笔记本。
眸色不由微沉地睨了一眼已经被泪水微微晕开的方嘉文三个字:“大小姐想多了,我的意思是如果这次考试进步了…”
周丛生觉得一会儿哭一会儿停的江岁安有些好笑,顿了一下。
“江叔见你有希望进善大,自然会放你出去。”
所以爹地是怕自己会跑到大洋彼岸去上学才如此在意自己的成绩吗?
善大确实有金钱加持也没什么用,哪怕江仁大手一挥捐上几栋楼,眼高于顶的校方也无法接受某科成绩几乎为鸭蛋的学生。
领导也得掂量掂量百年学府的名声。
江岁安得到一丝丝安慰,心里好受了一些的同时,头一次觉得周丛生的话颇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