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英一进茂凤家,就闻到了一阵酸腐的气味。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屋里四周,发现窗子还是冬天用纸蒙住了,没有揭开;床上堆着被子和待洗的衣服;地上延连的灰尘、草末、头发快要遮住地面;墙角好像还有些不见形的蛛丝网。
茂凤要找杯子给到热水喝,找了一会儿,找来了一个杯口满是茶和药印迹的搪瓷缸子。翠英连忙说:“我刚从家里出来,早饭吃的是糊糊,口一点都不干。你坐会儿吧,家俊兄就近找哪个郎中看的?说是什么病情?”
茂凤说:“先前找的是我们邻村的葛先生,他说是伤寒拖延了,就按照他的方子,吃了几副药,时热时冷的感觉好了些。可是人就越怕没有力气了,下床都懒得下。后来就换了前面村的温先生来看,温先生说,这个病好像是伤寒,其实是伤了肺气,先要把人扶起来,有力气再才治本。”茂凤说得很快,有些喘不过气来,停了一下接着说,“他给开了方子,吃了几副药,不但没有把人扶起来,反倒拉尿有了麻烦。后来又找了先生看,他们最后都说是痨病,没治了。”说到这里,茂凤说不下去了。
翠英就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给她抚摸着后背和胸口,让她慢慢地平静下来。翠英心想:看来家俊的病情很杂,就想进里屋去看看家俊。茂凤有些迟疑,翠英就说:“你我就像亲姐妹一样,还有什么不好让我见的吗?”
茂凤说:“不是不让你看他,是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以前的样子了,我怕你经受不起,心里害怕、难受。”
翠英说:“那没事的,你没有看见我家文焕,死了躺在门板上的样子,那才怕人呢。我现时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说着就离开茂凤,在头里往里屋走。茂凤连忙点亮了一盏小油灯,跟在她的后面,往家俊的床边走去。
翠英已经走到家俊的床边,但是仍然没有感觉一点睡在床上人的气息。她确实有些胆小了,就又走了两步,来到床边,轻声叫了两声:“家俊兄,家俊兄——”见没有人应声,就伸手去掀被头。茂凤连忙来到前面,替翠英帮忙把被头轻轻地揭了起来。家俊似乎感觉到了有人来,就轻轻地哼了一声。想翻身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是在上面的那只手动了动。翠英这时才真正感觉家俊病的到了无法医治的地步了,谁都知道,一个男人谁不想能雄赳赳地啊,就任谁是个活物,也不愿意这样像活埋一样蒙在这里啊!
翠英于是俯下身子,想去仔细看看家俊的脸,一股难闻的酸腐尿骚味就顺着被头冲了出来。翠英不自主地把头往旁边侧了侧,迅猛把鼻子闭住。茂凤一看这个情形,就说:“翠英姐,你离开一点,他个子大,我也弄不动他,他这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擦洗身子了,别让臭味冲了你!”
翠英侧着鼻子回过了气来,就说:“这怎么行啊,家俊本来就有病,如果不把他的身子弄得干干净净,那不是病上加病吗?我去烧热水,趁我在这里,帮他把身子好好地擦洗一下。”
翠英说着,就往外屋走,茂凤也就要跟着出去。翠英说:“你不要跟着我,你给他找擦洗身子的水盘、大布汗巾,找换的衣服。”茂凤答应着,两人就分开了忙起来。
不多时,翠英把烧好的热水用水桶装着,又兑了凉水,用手试试,不烫了才提到家俊的床前。
茂凤把找来擦洗、替换的东西放好后,就主动上前去,把家俊的被子揭开。这时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不敢回气的味儿。翠英被先前那阵气味熏过,已经没有那么上头了。
随着茂凤揭开的被窝,呈现在翠英眼前的家俊的身子还是让她惊骇了:上半身胸前的骨头像已经剔了肉、又还没有剔净的牛的骨架子,肚腹已经看不见了,只有一层像纸一样薄的细皮还蒙在那里。两只手臂和双条腿完全像从散落的墓地捡来,放在一起的尸骨,脚趾像透视拍片看到的那样。看到这里,翠英的眼泪就止不住地留下来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几个月的功夫就废成这样!难怪茂凤一个人不敢给他擦洗的?
翠英一边把被子拉起来,轻轻地放到旁边,一边轻声地叫着家俊的名字:“家俊兄,你怎么就病到了这个地步呢?姐姐我再不来就见不到了!”
只听见家俊轻轻地哼着,没有了一点正常人的神情。眼睛睁得大大的,只有那发昏的眼珠凸出着,挪动着,才能感到人的活气。
翠英用手把他的头抬起来,接过茂凤拧干的大布汗巾,在家俊的头部慢慢地、轻轻地擦洗着,能感到家俊在轻声地哼着,好像是很享受的样子。茂凤又拧了几把汗巾递给翠英,翠英就顺着家俊的胸前、两只手臂、再往下到他的腹部、再到他的大腿部位,翠英一边擦,家俊一边哼哼,好像比开始有了一些活气。擦到腿根部,翠英看到家俊已经没有男人的形状了,只有散落在旁边的那个袋子贴在床单上。翠英不免轻轻地叹了一声,心想:男人没有雄性还怎么叫男人呢?又想到自己如果是病了的话,不知会是个怎样难看的样子。
随着擦洗水汽干净,家俊的身子冰冷的刺骨。翠英立马就把茂凤找来的衣服,给家俊慢慢地套上。她生怕他就这样冰凉得不再哼哼了,一边套衣服,一边叫着家俊的名字。听到家俊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