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体会过住在筒子楼里面,傍晚时分,家家户户升起炊烟,满楼都是饭菜香味,自己一家人却只能就着煮熟的烂菜叶,喝着米汤的滋味吗?”
“你知道吃了掺了老鼠药的毒饺子,药死了后,在腊月寒冬冻了一整夜的尸体,是什么模样吗?”
陈虎喃喃出声,他的眸光,黯淡而深邃。
这一刻,火光照耀在他的脸上。
红晕浮现在他近来几日因为不修边幅,显得稚嫩而沧桑的脸上。
望着他决绝而苦涩的神情,马老三这一刻直接就呆愣住了。
对于马老三而言,陈虎说的这个故事里面,有许多他不能够理解的点。
例如筒子楼、工厂职工、下岗等等……
他更不明白陈虎会为一个故事,而神情悲怆。
毕竟,在马老三的视角中,陈虎一直以来都生活在上河村,这辈子走过最远的地方,也仅仅只是小镇而已。
在进山打猎之前,陈虎仿佛与这上河村几十户人家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两样。
陈虎仍在细细讲述着那个故事,马老三静静聆听着,不作言语。
时间来到1987年的冬天,北方的一座工业小镇上。
作为家中独子的陈虎,不仅备受宠爱,还自幼天资聪颖。
在这个幸福朴实的职工家庭中,年幼的陈虎从牙牙学语,再到义务入学。
一家三口搬进了新家,父亲作为技工薪资,也属于周围人中的佼佼者。
依照陈虎父母的考量,等到儿子上初中后,一家子就搬到县城去。
到时候,陈虎父亲再申请调任。
性格稳重的父亲,贤良淑德的母亲,再加上天资聪颖的儿子,仿佛什么好事儿都让这一家子占尽了。
可往往悲剧的开端,都源于幸福的过往。
这是一场席卷了成千上万家庭的悲剧,由于开放私营,大范围的工厂倒闭,造成了一股失业下岗洪流。
这股洪流裹挟的巨浪,让无数的家庭,在一夜之间,走投无路。
作为洪流之下微不可察的一分子,陈虎一家也随着大浪砸下。
一时之间,陈虎父母都慌了神。
陈虎父亲下岗两月后,家里面已然到了近乎揭不开锅的状态。
这一晚,餐桌上仅有一锅白粥和一碗腌菜。
年仅七岁的陈虎,不明白为什么一连一整月都见不到半点儿荤腥。
他望着碗里面的白粥,赌气似的用筷子拨弄着。
父亲见陈虎这般糟蹋白粥,本就因为失业后屡屡碰壁,而积攒的怨气无处发泄,当即便冲着年幼的陈虎,大声怒吼道:
“不吃滚出去!别膈应人糟蹋粮食!”
母亲见状,狠狠的瞪了父亲一眼,接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轻抚着陈虎的头,安慰着被父亲吓到的陈虎道:
“小虎乖,吃完后,妈妈明天去刘婶家给你买豆浆。”
陈虎没吭声,埋头吃完米粥后,便赌气不看父亲,自个儿跑进了里屋,关上了门。
屋外夫妻俩望着桌上的米粥发愁。
丈夫埋着头,默不作声。
妻子则微微叹了口气,询问道:“今儿你说去进货的事儿咋样了?”
丈夫呼出了一口浊气,伸手去兜里面,想拿香烟却摸了个空。
他不禁苦笑着摇头,原来为了节省开支,以往老婆督促他戒了这么多年的烟,现在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断了。
他微微眯着眼,仰倒在椅子上,神情自嘲的笑道:
“没了!”
妻子见丈夫这副模样,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道:
“没了?什么就没了?你把话说清楚!昨晚你和我说得好好的,今早拿着钱去进货,看看能不能谋个营生。回来的时候,你扁担空空,我还说你卖光了,现在又说没了,这是什么说法?”
丈夫脸上怪异的自嘲笑容并未停止,随着笑声逐渐扩大,甚至于他的眼角都涌现出泪花。
他一边笑着,一边从兜里面掏出一张五元面值的纸币,摊平拍在桌上,沙哑着喉咙道:
“全在这儿了!全换了一张假钱!”
本来,望见丈夫取出的五块钱,妻子的眼中当即就闪过一抹惊喜。
但听到丈夫的话后,妻子却顿时浑身一震,接着颤抖着手,将那张纸币拿到手中。
看了半晌,妻子的脸上不由得也多了一抹苦笑。
她十分镇定的将那张假币拿起,然后走到炉火边上,不由分说的扔进了炉子。
一阵青烟升腾,盘旋在屋内,伴随着火光一闪而过,这一家所有的希望,全部都葬送在了这张假币上!
转眼到了年关这几日,家中仅剩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一点米。
半碗小米下锅,煮出来大半锅清汤寡水的米汤。
这一次,妻子再端着米汤上桌,陈虎不再似以往那般赌气。
一连几月的缺衣少食,让得陈虎消瘦不少。
望着米汤和腌菜,陈虎也不再埋怨,也不再糟蹋,反倒是大口大口的喝着。
陈虎一边喝,一边盯着锅里,喝完后抱着碗不出声,等到父母都喝完碗里面的米汤,这才小心翼翼将碗递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