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虽然没有当面责备吴起,但弦外之音已经非常明显了。作为镇边大将,插手中枢才有权决断的外交事务,私会密使,擅启信件,哪一件不是大罪?偏偏你吴起竟然还能够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吴起一听愣住了,魏侯这是不高兴了呀,自己最担心的局面还是出现了。这事儿就不该说,反正赵侯的信札也找不到了。吴起啊吴起,你特么的还是图样图森破!
但魏侯身居高位,又引经据典,吴起心有不甘,但也只好低头认罪:“臣粗鄙,失察礼仪。然臣之忠心,苍天可鉴。”
吴起掏心掏肺的话,到了魏侯耳朵里却觉得是在狡辩,魏击心中火起:“吴将军贤人也,天下悦君,岂独赵哉?楚子不亦悦君久矣?”
楚国是子爵,但楚国自称为王。一般情况下,诸侯也对楚国称之以王。但今天魏侯恼怒楚王挖自己的墙脚,故而使用了“楚子”这个称呼。
吴起此时大受震动,一时愣在当场,冷汗直流。为什么?因为吴起确实通过其族弟吴耕,与楚国方面有过联络。说到楚国,吴起难免心中有鬼,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这么机密的事情,居然被魏侯所识破,吴起安得不惊?
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吴起势必不能承认,他硬着头皮说道:“臣不知君上何意,请君上明示。”
吴起的反常表现,魏侯击尽收眼底,更进一步证实了王错书札的正确性。他决定持续加压,击溃吴起心中的防线。遂沉声道:“义渠之戎,豺狼成性,吴将军安得信之?”
这下吴起彻底懵了,义渠人?关咱老吴什么事?君上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究竟什么意思?
“君上,臣不明白。”
魏侯长叹一声,心中无限恨意。桌上摆的就是王错呈上来的三封书札,之前自己还是将信将疑,吴起今日的表现,令自己不得不信。
魏侯道:“吴将军,有人向寡人呈送三封信札,直言吴将军欲反。”说毕,示意寺人将信札交与吴起,然后高座冷面,不发一言,直直盯着吴起,看其如何反应。
吴起一脸疑惑地接过信札,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赵侯的信札。没错,这本来是他随身携带,准备亲手交给君上的。然而,这卷信札,却在馆驿失火之后,跑到了魏侯的案头。吴起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自己是被人暗算了。
这件东西,如果是自己亲手呈上,那是忠心不二的表现;如果是别人呈上,那就是怀有二心的证物。
吴起抬起头,对着魏侯一礼:“君上,看来馆驿失火,是有人故意为之。还请君上明察,还臣清白。”吴起言外之意,君上,这事是你干的吗?
魏侯眼神冰冷:“吴将军勿早下结论,且徐徐观之。”
吴起见魏侯并不接自己的话茬,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看下去。楚王的信札,很明显,这是伪造的啊。吴起不由得神情一松,好险,还以为自己与楚国联系的事被发现了。
不过,自己每次与楚人联系,都做得十分机密,往来信物全部焚毁,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自己刚才为什么要紧张呢?真是失策!
义渠王?搞什么笑,咱老吴都不知道这些戎狄藏在哪个旮旯,如何与之串联?还特么西进称王?这些进老吴谗言的家伙,也不多少动动脑子?魏侯难道相信这些鬼扯吗?
全部看完之后,吴起反而坦然了:“此皆谤臣之词,虚妄之言。馆驿失火,其事蹊跷,臣请君上彻查之。”
魏侯并不接吴起的话,反问道:“赵侯之书,亦是诈乎?”
吴起道:“非也。赵侯之事,臣已禀明君上。然此二书者,皆谤臣也。言臣欲反,君上信乎?”
魏侯击心中一片悲哀,他早就判断,搞什么当面对质,十有八九吴起是不会承认的。像吴起这样的军事人才,魏国终究是留之不住。
但是猜忌,已经像野草一样在魏侯的心中生了根,并且开始不断地疯长。
但吴起的名头实在太大了,魏击也不想背上擅杀大将的恶名。他疲惫地挥挥手:
“寡人不信!吴将军暂且退下,容寡人妥善处之。”
吴起感到一阵无力感,此次回都之行,每一步都踏在圈套与算计之中;每一刻,都被无形的阴影所笼罩着。
吴起感到,就算魏侯是相信自己的,魏侯身边也埋藏着一堆陷害自己的人。就算此时此刻,他与魏国的最高统治者面对面地交流,但隔阂却不可阻止的蔓延开来。
“臣,告退。”吴起深深一揖到地,久久不肯起身,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这位君上了。吴起又低低地补充了一句:“请君上为国珍重!”
吴起悲伤地转身而去,魏侯失望地凭几凝望。君臣一场,或许从开始就是错误。
吴起回到馆驿,发现馆驿四周重兵防守,不由得心中一沉。步入馆驿之中,几个贴身近卫头目立即拥了进来:“将军,将军,大事不妙,今日驿中突然来了大量禁军,属下曾问之何来,对方答曰保护将军。”
吴起明白,这是被软禁了。他心中涌起无尽悲哀,他想起当日入魏拜将,魏文侯亲自布席,君夫人亲自捧觞,醮于太庙。当时当日有多风光,今时今日就有多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