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嬷嬷没多久就醒了,她独自在床边坐了很久,然后默默出门,跪在了罗四太太礼佛的小佛堂门口。
她刚跪下,罗太太盘着佛珠的手就顿了一下,一个时辰之后,那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就再也念不下去了。
“嬷嬷成日在苑内忙碌,裴家的阴私与她何干?”
婆子出去原样传了罗四太太的话,裴嬷嬷当场泣不成声,朝着小佛堂磕了三个响头道:“你转告太太,婆子不信俊临是个坏的,这就回去查证。无论如何,定要清清楚楚的给大家一个交代。”
她又磕了数个响头,对着门口望了又望,见当真等不出罗四太太才悻悻走了。
没两天,裴家就有了大动作。
先是裴嬷嬷绑了裴俊临一家跪在周红家门口,磕头请罪求谅解。被打得半死,狼狈而归。
接着裴俊临在钟灵寺剃度出家,声称要日日在佛前诵经,替周红祈福替自己赎罪。若有一日能求得谅解,再还俗归家。用自己的一点学识一把力气替乡亲们做事积德。
再然后裴家开了宗族祠堂,裴大郎跪在祖宗牌位前告罪。一跪三天,不吃不喝,出来的时候据说脱了人形。
养不教父之过,是以裴大娘子没受什么责罚。只是让她观了儿子的剃度礼,告诉她纵子如杀子。
裴俊临头发落地,她也软倒在地。
罗庭琛告诉了罗曼这个消息,而后负手立在窗前,长长的叹了口气:“嬷嬷若不是被蒙蔽,裴家何至于此?”
又转头去看罗曼,眼中全是怀疑:“咱们,兴许也错怪了嬷嬷。”
窝在软塌上看闲书的罗曼闻言,眉梢挑了又挑:人啊,总是接受自己愿意接受的,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至于真相……
罗曼笑笑,下榻拉了哥哥衣袖:“去看看周红吧,嬷嬷这般处置,她也该释怀了。”
罗庭琛点头:“嬷嬷半点没护短,还了周家公道了。”
“请上母亲吧。母亲若能看见周红释怀,这事就真的过去了。”
兄妹俩请了罗四太太过来,往周红住的后罩间过去。
罗曼指给周红绣的那面屏风挺大,又是满绣配色复杂的荷塘月色。自从接了活儿,她早起晚睡没敢停歇。虽说累,却也不再成天以泪洗面,把心绣平和了。
罗曼扶着母亲进门的时候,她正对着窗户穿针。听见动静见着人,才不情不愿的起身行礼:“奴婢给太太、公子、小姐请安。”
从动作到语气都敷衍得不行,向来宽容的罗四太太虽不和她计较,却也实在喜欢不起来。
罗庭琛对她的不训也是皱眉,罗曼倒没什么情绪,安然扶着母亲在上首坐了,又张罗着上茶。
周红木头样杵在一边,没半点下人的自觉。
“看这模样,倒像我们罗家欠了你。”罗四太太没忍住,开口要训,罗曼拉着母亲的手摇了摇,撒娇道:“娘,咱们是来解心结的。”
罗庭琛也识趣,赶忙放下茶盏将裴嬷嬷的作为细细说完,松口气道:“裴俊临一家都得了惩戒,你周家的怨气也该散了。”
周红梗着脖子虎着脸,怒目剜他,那模样吓人得很。
罗四太太看得心惊,怒火冲得她站起了身:“你什么姿态,你还想如何?难不成,去杀了他们全家?”
周红神色不变,只那如刀的眼神戳向了罗四太太。
“你……”这眼神如有实质,戳得罗四太太心口都疼。她气得发抖,好半晌也说不出后面的话。
罗庭琛也很不乐意:母亲是诰封的三品淑人,纡尊到丫鬟房中,了结和罗家没多大关系的恩怨。虽算不上恩典,好歹也说明了诚意。你周红这般作态,实在可恶。
“你也太无礼了,赶紧给太太赔罪。”
“我受不起她赔罪!”罗四太太气急,迈步就走:“如此不识好歹,当我白来了这遭。”
罗庭琛要追,罗曼拉住了他:“外头候着丫鬟呢,娘不会有事。”
将哥哥强按在椅子上坐下,罗曼又端了杯茶递给周红。见周红将眼刀宰向她,她便迎着刀笑了笑,收回茶盏坐回椅子上自己喝。
慢条斯理将一盏茶喝了半盏,周红的脖子梗不动,眼刀也飞不动了。
“说说吧,哪里不满意?”
周红不说话,许久不流的眼泪却流了一脸。罗曼安静的等她,罗庭琛却看得浑身冒冷气:“你既不知好歹,我也不候着了。什么德性!”
“你是什么德性?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你红口白牙一说,我周家就得消了怨气?”
“裴俊临都出家了。他一家上下,差点没让你爹娘打死。”
周红看罗庭琛的眼神阴森森的吓人:“是折了胳膊还是断了腿,一年长不长得好?出家算什么本事,真知道错就该阉了自己去宫里伺候。”
罗庭琛身上冷气更盛,连带着看周红的目光都带着冰碴子:“当真毒妇……”
“哼。”周红冷笑:“施暴的人不恶毒,受害的倒恶毒了。”
不等罗庭琛驳斥,周红接着问他:“姓裴的觉得自己错了?错了,会在我找上门时纵奴行凶?错了,会输了官司对着周家诅咒?错了,能在我被浸猪笼时不闻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