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二年的大疫从未彻底离去,或许从更久远的时候就开始了,疫情反反复复,在光和五年又一次集中性爆发了一场大范围的瘟疫。 连年大旱,蝗灾反复,疫病无情,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天子端坐于高位,饮琼浆食肉脯,玩弄权术制衡多方,但他治不了伤痕累累的天下。 生逢乱世,世道惨淡,太平道的信众在这几年间飞速增长,州郡不作为,天子不以为意,最终酿成大乱。 中平元年,二月,张角自号“天公将军”,著黄巾为标帜,率八州徒众起兵,旬月之间,天下响应。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这句曾经梦中出现的话如今出现在了现实之中。 荀晏自记事开始天下便已有大乱之兆,几乎没见过几年安生岁月,曾经他以为自己已对种种惨状看得麻木了,而现在他才知晓,战乱有时候能比天灾更恐怖。 颍阴现今也被几波黄巾攻击过,不过只是散乱之众,不成气候,但颍川郡仍然是黄巾的主战场之一,只是大部队并没有选择在颍阴进行交锋。 难得的安详日子里,束发的青衣少年蹲在田垄间,细细观察着作物的生长状况。 说是少年,其实眉眼间仍然稚气未脱,更像是年长点的童子。 荀晏这两年终于感受到了张机当年的烦恼了,分明他现今已经十二了,虽说仍是总角的年纪,但他却经常自己悄咪咪束发,意图让自己看上去稍微成熟一点。 他似乎天生一张娃娃脸,十二的岁数了,身量未长开,只五官愈发出挑,导致他看上去像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郎,还不如幼时当一个可可爱爱的吉祥物呢…… 族中兄长每每看到他总会露出一种微妙的呵护眼光,甚至经常性把他和年幼的小侄子视为差不多岁数。 他气呼呼的手上用了点劲,差点捏坏了幼苗。 [你这般置气和你那小侄子又有什么区别?] 清之懒洋洋说道。 荀晏一下子泄了气,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粘着的泥土,望向眼前一片安详的宽阔田地。 “我今年刚种下的地,若是黄巾肆虐不得全毁了!” 他小小声嘀咕着。 [不是你种的,你只动了动嘴皮子。] 清之纠正道。 前年,荀晏在清之的描述型指导下改良了牛耕所用的农具,命名为“曲辕犁”。 先前牛耕使用的是双辕犁,基本固定二牛一人的使用方式,而曲辕犁则更加便捷,需求的畜力也更少,只需一牛一人即可,且转向更加灵活,可以控制入土深浅。 可惜苦于多年灾害,官府无力,一时竟根本无法推广开来,反而是那些豪强地主嗅着好处,积极的在自家庄园里推广了新农具。 而真正的贫困佃户家中根本没有耕牛,没有官府的支持,这世道对他们而言只是愈发的艰难而已。 他长叹一口气,难得悠闲的在外头闲逛起来,心里则盘算着现下的情形。 这些年唯一的好消息是天子在黄巾起义后不久解除了党锢,这番持续多年的拉扯终究是以天子服软告终,而相对的,世家也要帮着朝廷处理眼下的叛乱。 月前,荀攸便被府君征辟,前往阳翟参颍川军事,他前些年随何颙四处访学,名声渐起,如今一行算得上是代表颍川荀氏的意思。 族中兄弟也多为颍阴县令征辟,共同商议城防之事,荀彧如今二十二,虽说年纪尚浅,但在族中话语权极高,隐隐有一种话事人的感觉。 “小郎君!” 身后远远的有人在喊着。 荀晏回头,见一个粗衣短打的汉子跑了过来,操着一口乡土气息浓重的方言喊道: “女郎请你去帮忙清点辎重,清算这几日的粮册。” 荀晏闻言顿时垮下了个脸,抱怨着走上岸去。 “不是昨日刚算完嘛,怎么今天又要算了,我又不是真的人型算筹。” 女郎指的是荀采,荀采这些年常住家中,只阴瑜忌日会回阴家几次,她也不愿闲在家里,所以便尝试着上手一些杂务,她聪颖细心,打理起这些杂事也得心应手,如今更是帮着荀衍在颍阴县里筹集粮草辎重,以备黄巾袭击。 百忙之中她陡然想起了小堂弟的妙用,荀晏算术能力殊与常人一事她是知道的,所以荀晏便经常性苦哈哈的被抓去机械性打工了。 那汉子憨厚的挠了挠头:“俺也不知道,只知道来叫您。” 荀晏拍了拍身上粘着的灰,不做他想,跟着人就走了,行至一半蓦的看着那汉子眼角有一处刀疤,他狐疑的看了两眼,突然发现好像有些不对劲。 “我好像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 那汉子一愣,傻呵呵笑了笑,随后猛的伸手向前抓去。 荀晏早就心生防备,见他果真动手忙躲开,他身形小,灵活得很,那汉子一时半会竟根本抓不住他。 周边空旷无人,今日周边的佃户都被拉去修筑城墙了,许多族人也被紧急拉去充当参谋,一时半会周边竟是荒芜一片。 那汉子低声暗骂了一声,听着不像是颍川口音。 再一次扑过来时身上竟是带着杀气,他淳朴憨厚的脸上如今狰狞一片,浑不似先前那番老农的模样,而像是久经沙场,或者说杀红了眼的士兵。 荀晏脚下磕着块石头,正准备顺势伏低身子躲过去,乍然听着另一个人的声音。 “别别别!别伤着小郎君了!” 有人刻意压低着声音,焦急的喊道。 来人同样生得憨厚老实,而且眼熟,正是村里的二牛,荀晏曾几次去他家中看诊。 短短一瞬间,荀晏心如止水,脑海中飞速权衡分析了一番,陡然泄了力气,仿佛是真的被绊着了一样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嗷!屁股好疼! 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