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若降, 是杀是用?” “生死只在司空一念耳。” 刘备不能杀,因其民心所向, 声名不菲, 吕布可杀,因其连叛旧主,声名狼藉。 所以是杀是用, 只在于曹操如何想。 曹操笑了起来, 他着一身海棠红外袍,其上印着深深浅浅精致的纹样, 那是由产量十分稀少的蜀锦所制, 但这等稀少对于大汉司空而言并算不得多稀罕。 他笑起来时眼角带起丝丝皱纹,鬓发中点点斑白, 这会才让人恍然意识到, 昔年雄心壮志,要封侯拜将做大汉将军的青年人如今已至不惑之年,而他也不止封侯拜将,他还成为了三公之一、奉天子以令不臣的诸侯王。 他亲自沏了杯水, 水犹温热, 而对面青年的指尖却是冷白的, 按着杯沿才渐渐被温起一丝薄红。 “身体无碍否?” “已无大碍,劳司空挂心。” 青年垂下了眼眸, 面色一如往常没有什么血色, 容颜俊秀颌下光滑, 一如涉世未深的弱冠少年般, 只有熟识者才知这看似毫无危险性的人身处高位, 征伐多年染血无数, 身后是颍川大族为支撑, 人前又深得司空信重。 “是生是死,想来卿心中已有抉择,不然何必深夜前来。” 曹操端坐在那儿,神色淡淡,神态间已是表露出了他就坐在这儿,君自可拿出足够的理由来说服他改变心意。 荀晏从坐直到慢慢弯了脊背只用了几秒,他慢吞吞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 “家兄有信至。”他说道。 曹操看着他,顿时一口气泄了。 他哪想还有这等事?怕说不过便干脆寻了兄长来助阵,听上去还挺不体面,但这人做起来倒是自然得很。 他展信细读后眉头微蹙,轻敲着桌案,倏而抬头看向了对面的人。 “君可知并州边地人情?” “略有听闻,”荀晏说道,“并州多鲜卑羌胡。” 实际上仅仅一个多字并无法形容,并州势力错综复杂,羌胡鲜卑各自为政,群雄割据,就连袁绍多年经营下来也无法掌控并州,只是在其中混一杯羹,勉强维持平衡。 曹操捋着他的胡须,神色间看不出究竟是赞同还是有何别的想法,他意味深长的说道:“并州已非汉人之地。” 荀晏默然。 他说得没错,况且吕布的故乡九原也已被鲜卑占领,去并州是下下策,不然吕布也不至于多年不曾归乡,因为他知道,他在中原还有可能闯出一条路、有所作为,在故乡却反向难上加难。 “不过,也不无不可,”曹操话头一转,“放其归并州,若成事,则可扰乱袁绍,若不成,无伤我等。” 放吕布归并州,名为扰乱袁绍,实际不过是流放罢了,要想在并州东山再起几乎不可能,断绝了放虎归山之危,若他真能一统并州,那也不至于被人打出中原。 求情者不独二荀,还有镇守扬州的张辽,饶一人性命,得臣下心,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何乐而不为。 “明公大义。” 荀晏起身拜过。 曹操扶过,似是漫不经心问道:“卿以为,刘玄德当杀否?” 荀晏悚然一惊,抬头看去,见曹操神色如常,不知是突然心意所至还是荀彧在信中提了什么。 刘备将是曹操统一路上的大敌,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他难杀、不好杀,因他爱民如子,士民爱他,贸然杀之,恐会酿成昔日杀边让一事的惨案。 “不可杀,亦不可纵,”他脱口而出昔日郭嘉所言,见曹操若有所思的模样,想了想又道,“不若软禁……或是流放?” “听闻此人乃中山靖王之后,乃皇室贵胄,司空纵是不杀,也万不可使其占大义。” 曹操听罢面色古怪,也不知是别有所想还是怎么的,撇过头嘟囔着什么“织席贩履”、“中山靖王”之类难懂的话。 “孤已心中有数。” ———————— 下邳围城数月,城内情形自然说不上好,降卒、流民、外来者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吵吵闹闹的,连月的大水将城内淹得一片潮湿恶臭,到处都是被泡烂的物件。 夯土墙被水泡得糜烂,露出一个大洞,只是这会也没人在顾及这无关紧要的东西,百姓战战兢兢躲在暗处,皆是一片面黄肌瘦的模样。 围城久了都是这样,不过是一个熬字罢了。 荀晏骑在马上跨过水潭,身后的亲兵紧随其后,生怕他出什么事,荀晏回头看了两眼还是随着他去了。 他想起了一些不是很美好的回忆。 昔年在兖州时,张超为曹操所杀,臧洪因袁绍拦截不肯让他相救友人而毅然与袁绍断绝关系,遂被袁绍围于东武阳。 围城近一年之久,城内一片萧瑟,不巧的是他正巧见过东武阳城破时的景象。 守将与士族为他们心中的大义而死,为他们心中的汉室江山而死,虽死无憾,而城内却成了一副人间地狱的模样,纵使当时荀晏已经自忖见过了太多的死亡与杀戮,也不由得怔住了。 他曾见过皇甫嵩杀人如麻,黄巾头颅如山,那不过是单方面的屠杀,而这些人却是在长久的煎熬中,怀揣着希望与痛苦而死。 当时城内已经没有妇孺,满城没有一只老鼠、一块完好的皮革,百姓骨瘦如柴,臧洪是不愿意投降的,穷途末路之际,他将自己的爱妾交予将士分食,那日将士们的哭声与喊声传到了城外—— 他们在为将军的大义与无私而感动。 荀晏至今无法理解这种思想,他也不相信城中七八千的百姓都是自愿与臧洪一同为了那所谓的大义而赴死的。 城内隐隐绰绰扬起啜泣之音,不知是为了城破,还是为了终于结束了这场煎熬。 曹操走在最前面,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