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不过弱冠的少年人趴在榻上, 露出小半红肿的腰背,时不时倒吸一口冷气。 “叔父叔父你轻些!” 他哀求道。 荀晏只得再放轻了些,小心的将药膏均匀涂抹上去, 用掌心揉开。 曹操治下严刑峻法,颇有法家之相,他这侄儿也确实犯了玩忽职守的错,罚鞭笞二十。 他能冷厉的将人揪出来令人依法惩罚,心中也终究是有不忍心的,虽说他们血缘关系已远,算不上亲近熟悉,但好歹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侄儿。 “知错否?” 他温声问道。 少年人埋下了头, 一会儿才闷闷的说道:“留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与流民,还种什么呢, 不如去山间打些猎物去!” “战时男子当战,女子当运,种地又如何?安娘带的女营闲时能屯田, 战时能运粮。” 荀晏冷声道, 手下不小心一个用力,那少年郎君又痛呼了起来。 “阿泽,”他放缓了声音, “为吏者, 民之所悬命也, 去岁曹公在外征伐, 后方匮乏, 若不及时耕种, 来年便是饥荒。” 荀泽哼哼唧唧不说话了, 荀晏手上一顿, 心中叹息过后陡然升起一丝失望。 他与几位兄长皆是诸事繁忙,族中宗老又一一逝去,对于族中晚辈确实看顾得少了…… 门外忽有人闯入,北方春日的冷风便呼呼灌入了屋内,荀晏抬袖闷声咳嗽了几声。 “吾儿啊——”妇人凄切的声音响起,“吾儿犯了何错,乃至于此啊!” 荀晏未想她会突然闯入,有些尴尬的回避了一下视线,随后道:“嫂嫂莫急,皆是皮外伤……” 未待他说完,那妇人便怒而打断了他。 “这如何是皮外伤!伤在儿身,痛在我心啊……”云氏回头看向了荀晏,“清恒,这是你侄儿啊,你如今身居高位,但幼时妾身也抱过你,这等小事,为何不能念着情分放过了?” “嫂嫂——” “夫君早逝,剩我孤儿寡母,何其可怜?出游者又不止我儿一人,家族庇荫下何至于被罚?清恒既不愿为我儿谋个清闲职位,如何忍心还要罚他? 荀晏抿直了唇角。 先前这位嫂嫂确实来求过他,她在战乱中丧夫,族人多有接济,最是看重这一子,只是…… “嫂嫂,”他声音淡了下来,“慎言。” 云氏一怔,心中第一次对这素来性子软和的小叔子有些畏惧,只是心下犹然愤懑,站起身来欲再言,身后蓦的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嫂子啊,非是清恒不帮,”一身书生模样的荀谌懒洋洋带上了门,说道,“阿泽玩性未褪,若是惹了什么麻烦怎么办?莫不是还指望清恒文若给收拾吧?” 云氏面色微变,看了几眼却是不敢说话了。 荀泽也扯了扯母亲的衣袖,面色颇为尴尬,歉意的朝荀晏笑了笑。 荀谌拉着他离去,荀晏被拉得一个趔趄把药扔到了云氏怀里,他兄长恨铁不成钢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数你最是心软,”待离开以后,荀谌有些阴阳的说道,“不帮就不帮了,还多废话些什么?怎么不拿出你治军时的冷酷来?” 他是知道这堂弟治军极为严谨的,规章制度一套一套,松散的流寇也能驯服成一股。 “何来冷酷?那是法理无情……”荀晏嘟囔着,心下不欲提及方才之事,转而问道,“谌兄长见过司空了?” 荀谌瞥了他一眼,微微侧身挡住了风口。 “见过了,确实枭雄之姿,”他不咸不淡说道,“曹公欲以我为军师。” “兄长如何决之?” “自然是拒了,”荀谌笑道,神色却颇为洒脱,“我曾为袁氏臣,如何能随曹公征伐故主?待在族中教导族人也是不错。” 荀晏默然。 行至自己的院落前,貂蝉已经在候着了。 华老先生很负责,叫自己的学生一天两回的跑,他一次都没逃过去过。 他接过药碗,愁眉苦脸了老半天。 “夫人如何会想着学医了?” 曾经的任红昌眼神迷离了一瞬,随后她莞尔笑了起来。 “唤我一声貂蝉就行,”她说道,“不过是略有些天份,得了师父青眼,能行医救人……岂不是好过世间太多事了?” “年轻时以为寻一郎君能庇佑一生,如今看来却是天真了。” 她平淡说道,将曾经被弃于战乱长安城时的所有一笔带过。 那段最混乱的时光啊,荀晏低下了头,用上刑的气势一口干了那碗药。 ……舌头麻了。 ……想吐。 他几次忍住吐药的冲动,胃里绞得生疼,眨了眨眼睛,十分没面子的砸下了几滴眼泪。 “吐了吧。”貂蝉有些仓促的说道。 荀晏摇头,缓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说道:“请华先生下次多加两分白术吧……还有,让他别加安神药了。” 他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睁眼时已是晚上,侍从送了碗清淡的粥来,他认命的喝了半碗,越想越感觉浑身难受,溜到书房搬了一堆书籍来。 侍从眉头狂跳,见着主君盘着腿很是随意的向他摆手。 “早点回去歇了吧!这大晚上的。” 荀晏提起笔来,抬手却又不知该如何落下。 夜深人静,天地苍茫好似只有他一人般。 他闭上了眼睛,白日的一幕幕回放在脑海里,同时揭露了一些他一直以来在回避的问题。 那是世家与门阀。 无疑的,他的家族也正在随着时代的前进逐渐向着门阀的雏形前进。 其实很早以前便已是如此,自祖父荀淑以来,荀氏虽因党锢少有为官,但他们的家族把握着乡议舆论,早已算不上寒门一流。 汉末的社会于他而言是陌生而又熟悉的。 可他却像是第一次睁眼看这个世界。 东汉曾经有三根台柱,宦官、外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