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好好捂着这块烧饼……娘,也许,再也不能看着你长大了。” 冰天雪地里,许多多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拥抱着自己。 她喃喃呓语,断断续续的诉说着不舍。 在她倒下之前,仍旧是环抱的姿势,将许多多小小的身躯罩在其中。 娘,娘,不要丢下我。 娘…… 街头的灯笼红艳艳,酒肆的幡在雪中飘啊飘…… 许多多紧攥着烧饼,想喊什么,却喊不出口,眼皮越来越重。 “哒哒哒。” 是马蹄纷踏的声音。 “沙沙沙。” 是脚步踩在雪地里的声音。 许多多只看到好几道影子,在灯笼的映照下,拖得很长,很长…… “是她,断气了!” “等等,还有个孩子,这是……” 许多多不记得很多事,她好像来自于一个年代很久远的国度。 那里有天上飞的铸铁大鸟,那里有纵横交错的通天大道,那里的人们足不出户尽知天下事。 记忆中,她睁开眼,就见到那个自称是娘亲的人,燃烧自己的生命,用最后一丝温暖保护着她。 “娘。” “烧饼。” “娘。” 稚嫩的奶音在房中哀婉地响起,床榻边的络腮胡大汉急得来回踱步,“郎中,你到底会不会看病,这丫头烧得这么重,都开始说胡话了,你倒是用药啊!” 郎中瞧了眼愁眉紧皱的大理寺丞广倾安,他肤色黝黑黝黑的,胡子又多又密,乍一看好比关公。 往昔寺丞大人身受重伤,也未听过他喊一声疼,怎么独独对这孩子牵肠挂肚? 郎中揣测不透,无奈摇头,“大人,此女年幼,怕是……” 广倾安闻言,铁拳紧握,无力地捣在了门框上。 虽逮捕之人已撒手人寰,但这孩子,是无辜的。 广倾安乃大理寺人尽皆知的老绝户,成日里跟穷凶极恶之人打交道,在看到那小东西蜷缩在雪地里瑟瑟发抖时,蓦然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可惜,他还是去晚了。 大理寺庭院中风雪呼啸,广倾安久久难以释怀,还是主簿苍尘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生死有命,葬了吧!”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许多多活不了时,她却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她睁着眼,小脸红扑扑的,手里的饼恨不得压进胸膛里。 这一幕,犹如诈尸,惊得广倾安和苍尘一动不动,呼吸都忘却了。 两个大人,对峙一个孩子,就这么互望了好一会儿。 “娘?我娘呢?” 许多多木讷地问,眼睛开合了两下,纤长卷曲的羽睫仿佛两把黑色扇面。 广倾安缓缓回神,不忍心地支支吾吾,“你娘她……” “死了。” 许多多替他补充了难以启齿的话。 她脆生生地两个字说出口,莫名地让人心疼。 苍尘从未见过生得这么标志的丫头。 虽然她身穿的粗布衣,不是补丁就是洞。 但她一双黑曜石般的眼,就像是揉碎的星辰镀上了晨雾,水灵,水灵的。 苍尘还年轻,二十有三,从前见孩子就烦躁,这会儿移不开眼—— 这就是那位娘娘之后啊,果真绝色无双。 他叹了口气走到床榻旁,哀切地声音放得很轻,“你娘,去了很远的地方,终于脱离了苦海,终有一日,你们会再见的。” “很远……的地方,多多,没有家了吗?” 小奶娃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煎饼。 不知道是不是她捏得太用力,戳了好些个孔,皱皱巴巴的,已经凉了。 广倾安忍不住鼻酸,背过身,腥红的眼瞪着窗户,“你要是愿意,以后这大理寺就是你的家!我广倾安,养你!” 大理寺就是个男人窝。 无端端多了个三岁女娃,广倾安的下榻处几乎被踏破了门槛。 “让我瞧瞧,哎呀,真白啊!” “这脸蛋,好亲!” “寺丞大人,这娃该不会是你偷偷和醉烟楼的姑娘生的吧!” “去去,寺丞大人祖祖辈辈黑得跟包黑炭似的,怎能生出这么好看的闺女?” 大理寺谁人不知,寺丞从未娶妻,好的就是烟花巷那一口。 只是这姑娘,明眸大眼的,奶膘子嫩嫩的,看着就忍不住rua一rua。 成日里呼风唤雨,刀剑不离手的大老爷们儿们,一个个笑开了花。 而被围观的许多多,早已在广倾安和苍尘的照料下。 换了新衣裳,粉衣裳,蓝马褂,柔软如丝的头发梳成俩小鬏,各自挂了个金铃铛。 她身上的冻疮已经痊愈,捧着汤婆子,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对这些人充满了新奇。 “该哪哪去!我这小破屋不大,被你们带进来一股子汗臭味!”广倾安不留情面地撵人。 打开窗户通风,又让苍尘折了些腊梅插在花瓶里。 为了起带头作用,他黑着脸道,“都去议事堂,若是晚了,小心朱大人罚各位俸禄!” 人,果然是散了。 他们怕的不是广倾安,而是大理寺卿——朱敬宴。 那可是个雷厉风行的狠岔子! 临走前,广倾安拍了拍许多多脑袋瓜,“多多,你别乱跑,叔叔很快回。” 苍尘怕许多多饿,就在她身旁塞了个小苹果。 两人一前一后,恋恋不舍地离开,许多多一言不发,眼睛铮亮铮亮的。 广叔叔,苍叔叔…… 可是她的娘亲,永远埋葬在白雪皑皑的天地里了。 有限的记忆里,娘亲带着她东躲西藏,讨别人不要的衣裳,住马厩,躲猪圈,甚至跟狗抢过食。 娘亲总是把最好的都留给她,以至于,死去时,瘦成了皮包骨。 到底是谁要杀了她们娘俩,天大地大,没有她们一席容生之地! 想着想着,许多多就忍不住掉泪蛋子,她抽抽搭搭的,掏出怀里的烧饼,咬了一个小缺口。 好些天了,烧饼已经馊了,吞下肚,好像吃了一口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