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孙大人,替我好好迎接我的这位弟弟。”
孙啬领命,躬身退出御书房,在关门的那刻,他再次看了眼低头写字的年轻君主。
殷盛的神情平静,下笔的手势没有半分犹豫,竟有了七八分庆延帝的影子。
三年来,他头一次觉得,若是能够悉心教导,眼前的少年兴许真的可以做一代明君。
城外,虞珵美的目光牢牢盯着那扇紧闭的城门,天空开始飘雪,落在他白色的狐裘领上,在毛尖上结成一个个白色的冰晶。
“再等等,五哥该派人来了。”
殷峙怕他冷,将自己的手套脱了递过去。
虞珵美没有接,而是笑道:“我又不是纸做的,一沾雪还能化了不成?”
殷峙也跟着咧了咧嘴,却是强颜欢笑,“不知道五哥会不会一进去就把我抓起来。”
“不会的,”虞珵美隔着皮手套握了握他的手,“陛下是明君,明君不会听信谗言,况且你们还是兄弟。”
说到此,二人见城门大开,城内孙啬带百余人前来相迎,虞珵美眯起眼睛细细打量,末了向孙啬意味深长一笑。
孙啬装作未曾察觉,向殷峙躬身一礼,“怀王殿下,请随我入宫。”
殷峙下马,将自己的大氅脱给虞珵美,又仔细为他将脖下的绳带系好,正打结时,忽听背后传来一阵深沉的钟声。
这钟声浑厚有力,隐隐夹杂着些不详。
众人俱都是一怔,殷峙瞳孔骤然收缩,拔腿就要向城中跑去,手腕却被身后的虞珵美死死攥住。
殷峙不解,颤抖着回头,他看到大雪中,那金发的青年正从怀中缓缓摸出什么。
他不敢置信,直到虞珵美将金黄色的遗诏完全掏出,他仍没有反应过来。
众人一见纷纷跪倒在地,唯独孙啬依然立在雪地中,像是看笑话般,不屑地扬了扬下巴。
虞珵美开始一字一句的宣读遗诏,并不长,只有几个字,他读得缓慢而清晰,最终话音落在“由六皇子殷峙继位”时,人群中发出一声哼笑。
“孙大人笑什么?”虞珵美隔着数人向他问去。
孙啬冷哼,抬手向身后的士兵一挥,“此人伪造先帝遗诏,罪大恶极!还不快抓起来!”
“谁敢!”
虞珵美走上前,搀起一名跪在地上的老者,将手里的遗诏递给他,温言道:“薛公公,您跟在先帝身边最久,您来看看,这是不是先帝遗诏?”
薛富贵颤抖着双手,接过诏书仔细端详,半晌,再抬头时已然老泪纵横。
他用力握住虞珵美的手,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先帝死时,在他身边的是你?”
虞珵美点头,眼中似乎也含了泪。
薛富贵的白发撒在风雪之中,他掬手将那封沾了血诏书压向胸口,忍着悲痛向虞珵美嘶哑道:“好孩子,这些年,难为你了”说罢,转身向跪在地上的众臣以及孙啬奋力一展,将赤红的打印暴露在众人面前,悲怆道:“此乃我朝传国玉玺!我就是瞎了聋了都不会认错!这就是先帝的遗诏,分毫不假!”
虞珵美眼看着孙啬的脸色由红转青,再变为灰白一片,心中好不痛快,脚步再次上前,拍了拍孙啬的肩膀,用只有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道:“孙大人,多谢你带了这么多人来,不然这场戏只有你我该多无趣?”
孙啬将牙关咬得“咯吱”作响,他目视前方的跪在雪地中的殷峙,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骗我的?”
虞珵美笑起来,贴在他耳畔轻声道:“我从来不骗人,打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我手里有你想要的东西,”话锋一转,苍白的双唇微微弯起,如毒蛇吐信般接着道:“也不对,我还是骗了你的,在百花楼的那夜,你那玩意儿捅进来之后的所有事我都是装出来的。”
孙啬又羞又愤,目光死死盯着虞珵美离去的背影,怒不可遏的大喊:“婊子!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婊子!”
虞珵美没有回头看他,而是憋着笑,一步步来到殷峙身旁,将那封遗诏放到了他眼下。
殷峙像是被什么蛰到般将他用力推开,而后爬起身,不顾一切地向宫中奔去。
变故发生的太快,所有人还愣在原地,虞珵美第一个反应过来,脚步紧跟其上。
落雪无声,在雁归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二人一前一后奔跑着,时光仿佛回到了数年前,他们穿过百花盛开的御花园,面前的少年拉着他,他能感受到对方黏黏糊糊的手汗和胸口处剧烈的喘息。
那天阳光正好,他向少年下了一个蛊。
他说:“既然不知道想要什么,那就把旁人想要的夺过来不就行了?”
“殷小六!”虞珵美的体力大不如从前,只能勉强将殷峙追在视线范围内,他大喊着,想要殷峙停下来等等着急,可是无论他如何用力喊,前方的殷峙都像是疯了般不肯停下。
那一刻,他忽然有些害怕。
这茫茫大雪中,他总觉得自己像是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直至来到宫门前,遇到了福春,福春见他跑得嘴唇发紫,招呼了一名近卫将马牵来,扶着虞珵美坐上去,“殿下去御花园了,那里人多,你自己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