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轻荡,外头风雨如晦,船舱里头灯色昏昏,安稳静谧之中蔺赴月轻拍着怀里的小娃娃,听她呼吸渐渐绵长,就知她睡熟了。
轻手轻脚地将她搁到床榻上,又用自己的氅衣给她盖上,这才关上门退出内舱。
外头连着宽敞的厅,一应陈设都跟陆地上的屋子很像,若非行走间有飘荡之感,恍若走在哪家的厅堂里。
蔺赴月往灯色最亮的地方走,看到玉屏后一站一坐两道剪影。
她顿了顿,开口问,“需要我帮忙吗?”
屏风后动静一滞,许久才有人“嗯”了一声。
蔺赴月一愣。
她就是客气一下……好了,这下跑不掉了。
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蔺赴月绕过屏风,眼前豁然开朗。
后头显然是用来休息睡觉的地方,最深处一张卧榻,而裴江羡就坐在窗边,他的侍从正立在一旁给他上药。
男人粗笨手重,裴江羡额角伤口显然又崩裂了,血跟小笼包里的汤汁似的往外潺潺蛄动。
蔺赴月轻“嘶”一声,不假思索地快步走上去,抢了那伽的差事。
纱布按在伤口上,不一会儿就湿透了,鲜红蔓延到手上,湿腻腻的。
那伽有些手足无措,请示性地看向裴江羡。
他唇角提了一抹寡淡的笑,朝他摆了摆手。
那伽拱手告辞。
偌大一个船舱只剩下裴江羡和蔺赴月两人,除了轻微的包扎声,就只剩外头的风雨声。
外头的雨声喧嚣愈发衬得船舱里静,几乎能越过一扇门听见里间孩子的轻微鼾声。
裴江羡意识有些模糊,闭着眼全凭其余四官感受外在。
皮肤上有些灼痛,冰凉的药膏抹上来能抒解不少,但温热的指节蹭过,他被激起另一层心惊肉跳的颤栗。
鼻尖除了肃杀的血气还有女人身上的冷香,很有冲击力的味道,又寡淡又浓烈。
裴江羡不觉咽了咽嗓子,喉结滚动两下停住了。
蔺赴月手很巧,应该也略懂一些包扎技巧,没半晌就上好了药,血止住了,人也就没那种失血的眩晕感。
她垂眸收拾东西,嗓音被雨水掩盖,差点听不清,“裴大人怎么来了?”
“赈灾。”
蔺赴月一哂。
京都到这里不短的距离,再怎么日夜兼程也要三天,还没算消息传回京里的时间,他说赈灾,有些不可信。
但人家不方便说的隐情,蔺赴月不欲探究,轻轻将话题揭过了,“今日多谢裴大人救命之恩,日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提,我一定倾力相助。”
裴江羡似乎觉得可笑,轻嗤一声,“你还真是市侩,怎么?觉得我救你又是另有所图?”
“自己的生命多宝贵,你我非亲非故,不至于无偿拿来救我。”
裴江羡发笑,身子抖动时不知牵扯到哪处伤口,面色顿时有些发白。
蔺赴月敛了神色,“怎么了?是不是背上有伤?”
大石正正砸在裴江羡背上,看他这样子,恐怕都不一定是外伤那么简单。
最怕的就是伤到内里,搞不好一口血吐出来人就没了。
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她一张小脸皱皱巴巴起来,伸手就来掀他的衣领,“我瞧瞧。”
看她严肃正经的神色,裴江羡有些奇怪地睨她一眼,而后居然真的慢悠悠解开腰带。
蔺赴月这时候没想别的,满心满眼就怕他白眼一翻,死在自己面前,那她可要内疚一辈子的。
男人展臂褪衣,精壮的上半身犹如一块冻人的冰鉴,一摸上去就叫人缩手。
蔺赴月脑中一抖,刚刚出走的理智全又回来了。
这孤男寡女的……她面色都红了,倒不是害羞,只是觉得于礼数不合,而且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男人的**。
裴江羡微微侧身,将整片背脊展示到蔺赴月眼前。
他穿衣时显得有些清瘦,没想到身上处处是恰到好处的薄肌,大约是从小习武的缘故,背骨伸展、手臂奇长有力,而腰部以上一道深长的伤口瞩目,几乎贯穿整片背。
蔺赴月愕然,哪还敢有什么旁的情绪,不由惊呼,“伤口很深。”
“嗯,”裴江羡的声音很淡,大概是失血过多的缘故,显出两分虚弱,“门檐上有个挂灯笼的钩子,砸下来的时候刮到了。”
“要尽快找个郎中来瞧瞧。”
“带了,跟在后头队伍里。”
其实裴江羡三日前就出发了,他奉命调查盐铁走私案,奔走的第一站就是扬州,没想到半路上收到扬州地动的消息,他不假思索一路加紧赶来的。
跑死了三匹马,日夜兼程。
若说是为了救灾,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心虚,但要问为什么这么急,他也搞不清楚。
可能忧国忧民是流淌在裴家子孙血液里的东西吧。
蔺赴月没法子,只能用自己三脚猫的医药功夫给他上药包扎,最后绕到胸前时手像是环抱住他的背,中间只余一线空隙。
身后有踉跄声,那伽惊慌地转脸跑了,“打,打扰了……”
蔺赴月后知后觉,猛的一退,脸上又烧起来。